在萧索的皇宫里,有座令后宫十分忌讳的宫殿群,那是冷宫。
与普通冷宫不同,那里已有两百多年无人踏足了,一片破败,只有那宏大规模,能一瞥它曾经的辉煌。每座殿内鎏金的雕梁画栋蒙上了厚厚一层灰,阴冷晦暗的地方总是能生出缀网劳蛛,阳光照不进来,金辉玉璧被迫收起了锋芒,若非建造宫殿所用的名贵木材支起了这庞大的身躯,早就在百年的风雨中化作了片片残垣败瓦。
这无人问津的冷宫朱门突然被推开,震落了门上的漆,惊动了这里沉寂的灰,卷起弥漫在空气中的尘,来人不禁咳嗽。一个穿着破烂华服的女人被推了进来,她手脚皆被镣铐锁住,满目沧桑,原本精心打理的脸生了皱纹,一年下来的折磨彻底卸下她的岁月面具,没有了那些脂粉蓉膏,女人始终留不住不再属于她的青春,别说那张脸,就连头发都被人剃光,极尽羞辱。在召南,落了发的女人和断了根的男人没什么两样,她的头发长出一寸,就会被剃掉一寸,以至于头上遍布各样的伤痕。
身后好几个男人推搡,中年女人始终不愿意前进半步,宁愿待在那地牢里,而不是在这落魄宫殿,像座吃人的鬼屋。
她知道这是哪里,就连那几个外来的入侵者见到这瘆人的宫殿,也不愿踏足,只在门口骂道:
“还当自己是皇帝?不过是只丧家之犬,给老子进去!臭娘儿们!”
她支支吾吾,却发不出半个字,这张嘴不知曾经下达过多少条御令,可却再也不能发声了,一年前入狱,她对着那老男人破口大骂,惹怒了他,便落了个断舌的下场,可那恶毒之人却不愿她死,令宫里的御医全力诊治,治疗断舌的药粉辛辣无比,伤口碰到药粉,如割肉般剧痛,女皇好几次痛晕过去,可那夺权者却觉得这样的折磨格外大快人心,便硬生生让她醒着上药,那痛苦直到伤口结痂愈合才结束,但每每吞咽都会伴随着痛苦,连呼吸都不敢用力。御医们对自己的女皇自然尽心尽力,还指望着女皇能带他们脱离困境,可这些满怀希望的御医们经过一年非人折磨,已生不出半点希望,周围的同僚变得人不人鬼不鬼,留下来正常的御医每天都要对着另一个主子俯首称臣。
中年女人被推进了宫殿,大门“砰”的锁上,她疯狂地找其它出口,可这百年前就已经被封锁的冷宫哪里还会有其他出口?她坐在地上,冷风习习,像死在这里的魂不断打量着这个不速之客。她不敢进入大殿,一直在门口坐着,老旧的青石板长满了草,时不时割伤她的脸,冷气入体,引起好几阵咳嗽,咳嗽扯动旧伤口,疼出了泪,她不得不再找个相对舒适的地方。
洞开的大殿吹出阴凉的风,二百年前,这里死了个人。这座宫殿的主人原是召南二世女皇的王夫李汉风的宫殿,正史记载他是病故,可野史传说中他却是自戕,此事无人敢提,所有知道那件事的人都死了,后代更是个个忌讳,担心李汉风阴魂不散,又不敢对这宫殿做什么,只能封锁。李汉风的宫殿自两百年前就被封锁,二世女皇亲自上的锁,百年间无人再踏足此地,那一段历史却没有被人遗忘,一直以恐怖传闻流传后世。女皇甘玶小时候没少听父君说这宫殿的故事,每个故事都能让她经历好几个不眠夜。
周围的人都说她有帝气,不惧鬼神,可真来了这鬼地方才明白,所谓的帝气,不过是左右阿谀奉承,就算是天子也会害怕这污秽之地,更惧生死。这阴风阵阵的破旧宫殿,就连白天的都是昏暗阴沉,她年纪大了,不能久坐凉地,为了保命,她不得不靠近最近的一座宫殿,搜寻暖身之物。她不敢靠近正宫,只在偏殿找个地方落了脚。
两百年前的王夫李汉风,后宫之主,殿内锦绣披堂,所用之物顶级的好,想不到她这九五至尊,要借用百年前的后宫之物,这宫里的东西都说沾了晦气,用了对身体不好,可女皇只有眼前这充满晦气的宫殿能苟且暂存,待在地牢一年,身体每况愈下,长云君便将她从地牢转移至李汉风冷宫,说是宫殿,不如说是另一座更可怕的囚笼。
当晚,甘玶躺在老旧的躺椅上,下面的褥子是她自己铺上的,手有镣铐,行动极为不便,这褥子本就灰尘遍布,拖拉时又沾了地,没有一处是干净的。但这已相当舒适,很久没有这么舒服地躺着了。一国之主成了阶下囚,她这一年里都在思考事情为何会到了这种地步,是她识人不清,还是因为她太过放任大公主?可最后思考的结果都是自己治国无方,连半点尊严都没保住。
没人知道这位国君的内心真实想法,外人看来她极致偏心,将所有的一切都倾注在大公主身上,却又让柏家与甘棠联姻,自此引发了悲剧。她亲自葬送了自己的平坦征途,若为昏君,如此结果情有可原,可甘玶爱民如子,子民心之所向,大半辈子都在与权力制衡,见惯了风雨,百姓眼中的明君,如何做出这昏庸之举?难道她想要让一无所成的甘棠去与权力滔天的大公主制衡?此举略微思考都能推测到最后的后果,倒不如说是借甘玉华之手解决柏家,不过是牺牲一个草包公主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