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岸边上,一条条长长的木码头延伸而出,周遭密密匝匝都是渔船。大清早的,船上住着的人家全都起来了,有烧火做饭的,有清理渔网的,有争执叫骂的,混在一处,简直宛然闹市。不过这里并非集市,而是典型的“疍民”村落。
疍民世世代代都是渔夫,生在船上,长在船上,一条小船就是一户人家,每天起早贪黑在海上捕鱼,也会随着鱼潮走几十上百里的海路,遇到风浪大的夏日,则聚集在岸边的码头旁,避一避风雨,修船补网。
每到这种时候,就会有一条条载着杂货的船只在渔村里穿梭,叫卖各式各样的东西,那些赶上了好时候,捕到了足够海货的疍民,则会船舱里探出头来,买些必要或是不必要的物件。
不过今日,来的船似乎有些不同。
正拎着衣衫在海里洗涮,一个妇人突然抬头,就见一条双桅大船从远方驶了过来。这在疍村可也不常见,她赶紧踢了踢乌棚,叫道:“当家的,快看看那是不是鱼档的船!”
一个睡眼惺忪的汉子探出了头,瞥了一眼就道:“瞧着不像啊。”
是有点不像,比鱼档的船要大不说,上面还插着好几面红旗,迎着海风猎猎飘扬,看着颇有些威武。这条突如其来的船,当真吸引了不少目光,一条条渔船上都传来了议论,那船却未停下,一直开到了岸边才落锚。船上下来几人,直接往造船场去了。
疍民四海为家,既没祖坟也没祖产,隔了一代怕是亲戚都认不全,根本就没有寻常的族老、村长,但是所有疍民驻扎的村落附近都一定有庙,有造船场。庙可以烧香敬神,祈祷一路顺风顺水,船场则是打造新船,修补旧船的必备之处。只要是疍民人家,就都对这两处十分恭敬,庙里的庙祝,造船的匠师,往往也是能号令一方的。
听闻有客来访,造船场的老师傅颇为惊讶:“当真是赤旗帮来的?”
如今海边人家,哪个不知赤旗帮的名头,他们虽说是疍民,但是打交道的鱼贩子不少,消息还算灵通,自然也听闻了最近在海上大名鼎鼎的新船帮。
“不会错的,那船上还插了红旗,肯定是赤旗帮的人啊。”一旁的徒弟赶忙答道。
赤旗帮为何会来这里?那老师傅想了想,起身道:“我去瞧瞧。”
虽说不知对方的来意,但是毕竟是海上大豪,他们这些靠海吃饭的疍民,哪有托大的资格?不过就老师傅所想,对方多半是来收鱼的。他早就听闻赤旗帮在不少渔村赊账,肯定是想做海货买卖的,只是寻常渔村才能有多少鱼?一个疍村少说也有几百条渔船,只要不碰上灾祸,每年捕的鱼可不是个小数目,不知多少鱼贩子,鱼档在村中安排了人手,赤旗帮想一口吞下,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况且他只是个开船场的,平日能指使那些疍民,却管不到他们把鱼卖给谁啊。
想明白了,老师傅倒是从容了不少,到了堂屋后,对来客拱了拱手:“黄三见过贵客,敢问贵客前来是有何事?”
来人也是个上了年纪的,见到老师傅立刻笑道:“见过黄师傅。鄙人姓钟名平,乃是赤旗帮头目,此次前来是想订些新船。”
黄师傅一怔:“钟头目,不是老汉我推脱,只是小小船场,怕是造不了大船啊。”
他是有祖传的手艺不差,但是最擅长的还是造乌篷和舢板,也就是能住一户人家,最常用的小渔船。双桅的快船倒是也造过,但是像这伙人乘坐的开波船,那是碰都没碰过的。
钟平笑道:“黄师傅莫担心,我等想订的不过是几条快船,价钱都好商量。若是黄师傅肯接,将来赤旗帮造福船、宝船时,你们也能派人去瞧瞧。”
黄师傅的双眼顿时瞪的溜圆,订快船他还能理解,毕竟他们的造船场也是能造的,但是让他们去学造大船,这怎么可能?那可是福船和宝船啊!连军中都能当成主力的大船,只有朝廷的船场才能督造,他们这些下贱的疍民真是碰都没碰过,就算真有民间能造,怕不是要把图纸藏得死死的,怎么会找上他们?
见他这副模样目瞪口呆的模样,钟平赶忙解释道:“黄师傅千万别误会,赤旗帮虽说有些造船师傅,但是如今也只是琢磨透了开波船、乌艚船这样的船型,不论是福船还是宝船,都是要边琢磨别造的,多些人手也能快些。”
原来他们也不会啊!黄师傅这才缓过神来,然而咂摸一下,又觉得古怪。再怎么缺人,也不该找别家船场的人吧?多招些学徒还不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