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究竟是谁!”
轲摩鳩想要再一次质疑眼前这个看似窝囊又毫无存在感的家伙,然而他的幻印如同废品一般,如何摧动意念,都不可能再吐出幻丝来。
“俺的身份你没资格知晓,俺已经不想再听见你说一个字了。”东佛微眯眼,看不见的黑手胜似沉钩,一撞间,刺破轲摩鳩的颈侧,连带喉管一同被彻底破坏。
轲摩鳩绝望地睁大眼睛,若不是个木头,他早该咽气。
然而东佛正是领悟到这一点,才故意没有立刻杀了他,而是提起轲摩鳩的右掌,轻松自在道,“你不是问俺想对你的幻印做什么,对于一个惯偷来说,你觉得俺想做什么……”
轲摩鳩眼睁睁看着东佛那条诡异的胳膊,须臾变成一把黑色的巨镰,眨眼即砍断他的右掌。
绝望,后悔,低落……一万种极端的情绪汇聚在轲摩鳩的脑海里,他遥远想起了漫漫无际的乌木苏沙漠。
有个倔强的枯瘦如柴的身影对他反复说,“轲摩鳩……轲摩鳩……我的朋友……如果没有你的陪伴,我已然死于荒漠腹地了……”
那人絮絮叨叨得如同病态,孤寂和烈日使他头脑发热,然而他还在不停地说。
“轲摩鳩,轲摩鳩,你可以厌弃我,但不要离开我,我的朋友,如果能走出沙漠,我就送你一颗幻眼,赋予你生命,好不好……”
“轲摩鳩,我叫你轲摩鳩好不好烨摩罗语里,轲摩鳩即是……永不背弃……”
“轲摩鳩的轲摩鳩,轲摩鳩的轲摩鳩……”
……
大禅,对不起。
在黑镰斩来之前,轲摩鳩拧合三指,毫无波澜地做出了毁印的手势。
东佛目瞪口呆,大叫着,“不不不!不要!你这个疯子!”
……
戚九的头晕晕乎乎,他驾驭独木舟,在几近干涸的橙霜河上艰难地划行着。
龙睛的红色光芒骤然四射,七彩的鲤锦门突然改头换面,像被洇血的画布突然遮盖了四面八方。
戚九有些害怕,手里的舟棹一直划,一直划。
他的右掌心空洞洞地疼痛着,仿佛被活生生剜去一块心尖肉。
水面上似乎飘来了个人影,浮浮沉沉,戚九连忙驱船前行,直到那人影披裟间闪耀着珠宝的冷光。
轲摩鳩!
戚九拼命划了过去,暗红色的河流好像血河似得,幽暗地仿佛要吞噬去人的灵魂。
在二者即将错过之时,戚九一把扯住了轲摩鳩的披裟,把人狠狠拖到了独木舟的船舷。
诡异的红光一照,轲摩鳩的木脸大约在看见戚九的时候多了些松动。
戚九瞧他的脖子俨然要断,使劲大喊着,“人呐!快来人啊!鲤锦卫呢!这里有人要死了,你们到底管不管啊!”往日喧闹的鲤锦门今日却是孤寂的死城,多一条影子都不复存在。
伤心的泪水滑出戚九眼眶,他的心内,早已经把这个骄傲鬼当作人来看待了啊!
轲摩鳩说不了话,他毁了上官伊吹给他的幻印,再也维系不了寻常人的姿态。
他那么爱美,大约也是为了今日的陨落不至于丑陋。
轲摩鳩试图朝泪流满面的戚九张着嘴,倒抽的凉气自他的喉管里泄露。
阿官待你不同,你不能跳起来跟他对着干……
轲摩鳩的轲摩鳩,轲摩鳩的轲摩鳩……
最终轲摩鳩伸手指了指天上的龙睛。
他的右掌空成了一颗无限深邃的虚黑的孔洞,不停地吞噬,吞噬,直到他残留的像人一样的外观,像人一样的行动,像人一样的生命,全全部部,丝丝毫毫被毁灭的幻印吸食个干干净净。
直至轲摩鳩的一切像浩瀚海洋中的一粒沙,随波逐流,最终变成了一根千疮百孔的木杖,紧紧攥在了戚九的手里。
竟如此如此真实而熟悉。
戚九的掌心渐明渐亮,精赤的光咒缠绕于葱茏指尖,如同白昼降临。三千幻印冉冉升起,仿佛默哀的旗帜,更似指路的星辰。
戚九仿佛彻悟了些什么,单手攥着轲摩鳩变成的幻杖,遥远地对着普照鲤锦门的龙睛伸手。
破魔裸母塔底下陡然失火,鲜艳的火舌遍开大地,艳赤岛如同烈火中翩翩起舞的异族少女,绿树新花尖滴淌着明耀的光圈。
陌川纵了火,不管对错随便钻入了一扇门去。
陀貘们木然地对着火光,不知是忧惧,还是惊悚,呐呐地呼喊着,“吹……吹……吹……”此起彼伏的阴鸷呼唤,与火焰冲天化作一团朦胧的光影。
世间大概是疯了吧!
所有人都疯了!
戚九心里难受异常,伸手一摘龙睛,龙睛化作一颗鲜活的眼珠,不断地收敛着整个鲤锦门的幻彧,抽丝剥茧着,一丝丝,一寸寸地减小着这个曾经令北周人闻名色变的地方。
失去了幻彧的支持,曌河的河水滔滔不绝地倒灌,瓢泼大雨极快地扑灭了破魔裸母塔的火势。
鲤锦门的幻彧越缩越小,直到被龙睛抽尽全部幻丝,吞入眼珠的中心去。
戚九手一招摇,三千幻印受到急急召令紧随其后,戚九自奔涌灭顶的洪涛中,抖手一敲掌中木杖,曌河腾腾的水脉立刻分开两道让路。
戚九捻指收了那颗眼珠子,趁着水道如帘大开,悄悄离开了咸安圣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