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丑跪在灵堂里有一瞬间的疑虑,那张椅子怎么这么坐不住人?
祖父盼了一辈子的王位,哭了月余才坐上三日就丢了性命,这到底是值得还是不值得?
年纪尚幼还有一份赤子之心的阿丑跪的正正经经,不如曾祖父时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敷衍,毕竟他回到秦国的这些日子是见过祖父的。即便次数不多,彼此之间仅仅是客气的几句话,更多的是让他好好跟着先生,莫要惹她生气。
先生怎么会生气?
阿丑没有反驳,但他能感觉到因为先生的缘故,他得到了很多叔伯兄弟们都没有的优待。他感恩,甚至记得几日前送别他时的神色,还有自己背过身的笑。想着想着,他又将所闻所见回忆一番,越发沉浸其中渐渐的思虑起以前从未想过的事情。
祖父崩了。
太子登基,他的父亲成了新秦王。
阿丑身旁很快多了许多恭维侍奉的人,不似之前有些游离。因为后宫没有夫人,华阳夫人身为长辈则担任了许多。半年光景,她先后送走公公与丈夫,礼仪丧事上她驾轻就熟,私情上她痛哭流涕,让人挑剔不出丝毫毛病来。
站在她的位置,华阳夫人的所作所为无可厚非,自认学不来的羲和也是叹服。
赵国处早就闻风将赵姬送回,等到她抵达秦国时身份更是扶摇直上。
被第一时间知会的赵异人叫来阿丑,“你母亲自幼都在赵国,途中必定艰险波折,若见你去接她必然大喜。”
“好,我这就去。”
“还有你母亲体弱多思,便是说什么你听着便是不要辩驳。”
“母亲说的自然是对我好的,父亲放心,晚些我再过来陪您。”
“好孩子。”
赵异人略显欣慰,俯视的眼神透着几分无奈。
盼望许久的阿丑不明其中含义,只觉得双亲果真如自己所料情意浅淡心有忌讳,但那毕竟是自己母亲。
阿丑一身素服恭候,很快等来了车马。
赵姬年轻面容上有几分郁气,但能看出她原来的姣好模样。她身形玲珑,素服反而有几分独有的风流之姿。
因为丧事被耽误了生辰,头一回无声无息长大一岁的九岁阿丑被赵姬抱在怀里。这是他的生母,抱到多少岁都是可以的。只是赵姬眉眼模样更像是个娇弱的女子,与她一般身形纤瘦的先生更加高挑,身上味道也是清爽干净的。
赵姬怀里,有些许脂粉味。
阿丑回抱,轻轻抚慰隐忍不住抱头痛哭的赵姬,“母亲莫伤心,父亲看了更要伤心了。”
赵姬在秦国没有根基,若是看到她只顾私情不念灵堂上的秦孝文王赵柱,定然会站不住脚跟来。阿丑本意是提醒她,正常来说应该哭一声秦孝文王才对,可惜赵姬显出几分独特来,一边抹泪一边说道,“是是是不能哭,我政儿可是最乖的孩子,母亲不能拖你后腿让你父亲不喜。”
阿丑一怔,发觉了父母亲之间这微妙的错觉。
赵姬却不明白他的想法,将他神色看在眼里反而解释道,“你父亲不喜欢哭哭啼啼犹豫不决的人,你如今回来一家团圆,可要记住这些忌讳。”
哭哭啼啼是说你吧?
犹豫不决是讽刺父亲认华阳夫人为母吗?
阿丑本能的想到这些,眼睛瞥着身旁宫人无声暗示,这些话定然不能让父亲听到。
等到赵姬在不声不响中迎入宫中,灵堂多了道身影外似乎别无变化。赵异人闻之后很是欣慰,几次叫来阿丑说话,无形之间反而增进了这段空白的父子之情。
阿丑事后说起,还一阵的长吁短叹。
羲和将新鲜的烤肉撕咬入腹,“你身为中子,更无养在双亲膝下,借此亲近不好吗?”
在她面前卖什么乖?
阿丑本来是满腹牢骚预要与羲和说,这也是他的习惯。可是看着羲和散漫自在,写满不以为然的模样叫他一泻千里无话可说。
“哎,你不懂。”
羲和白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她慷慨的分了一块肉过去,“这回的丧事结束,你是留下还是跟我走?”
“走!”
阿丑应得斩钉截铁,很好的安慰了羲和的心灵。
毕竟是自己亲手带大的孩子,遥想她数次夜里被惊醒收拾床铺,衣食住行以外还要每日苦口婆心的灌输正确的三观意识。虽然有学院的先生们帮忙,但孩子托付到自己手里,出乎意料的没有认生而是一心一意的亲近她。从方面而言,阿丑是个很好养的孩子,但他又与半途接手的白起不同。
白起是带着敬仰与旧人之亲而来,羲和见其心中除了照顾难免复杂,且他不会抱着自己撒泼卖乖。也许初时会觉得麻烦,但养了几年后反而更加不舍。觉得就算要走,好歹也给个缓和期不是?
这大概是当娘的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