稚童人着实不高,撑着的木簦才到羲和的腰间。
他走近来,将木簦撑在单薄肩头后仰,露出了自己的面容。
深衣装扮风尘仆仆,衣衫裤脚也是肉眼可见的磨损,其中还有两处利器所割之口。旧衣挂在薄弱小子的身上空荡荡的,风自东而西都能穿过,再绑上个木头架子就是个稻草人模样。最残破的还属脚下的鞋子,想来长途跋涉太过艰辛,脚趾头也是不愿憋闷的露了出来。
一张饱受了一路风雨,晒得发黑的小脸瘦弱无肉,露出一双大眼珠子眨阿眨。他似乎是认真的打量着羲和,见到羲和不否认当即便跪下来叩拜,“见过太师祖。”
辈分高到有些飘忽的羲和垂下眼眸,“小妮是你的?”
“母亲。”
依稀记得二人再见也有些年月了,这会儿来个小豆丁说是儿子,羲和心中有些复杂,“那你应该唤我师祖。”
“白孙是我父亲。”孩子那双肖似小妮的眸子眨阿眨,活似当年在逃难路上捡到她的样子。
一样的瘦骨嶙峋,一样的大眼珠子。
羲和禁不住捏紧了拳头,“你怎么来的?”
“是我一个叔叔送过来的。”
孩子回首,旁人顺着看去就见一位与他差不多衣衫残破之人赶来。这位男子别着长剑,见到羲和后便跪下了下来哽噎着,“风先生,白将军与风将军……”
羲和摆手,“小妮跟了我一个姓?”
“是。”
“够了。”
羲和点头,“你路上辛苦,去洗漱一下吧。”
在旁换了一身衣裳充当学院守卫的李二灵醒上来,请那位男子先去休息。男子曾听白孙提起这位不多待见他的师祖,再看着自己一身脏乱,面颊若红的应了。
“方才我在门前见到两人,是驾着战车匆匆来的。怕来往阻碍,就先让他去停车了。”王诩在旁解释了一句,低下头来看孩子。上门求学的学生太多,虽然都是正经磕过头的徒弟,但王诩看重的是聪慧坚持的学生。
许多半途而废,或是无名学生他不认识,可这样一个抢在前面磕头认了师傅不成,又娶了他师姐的徒弟白孙,他太记得了。
此生难得只一回。
如今看到白孙之子赶来,王诩抿着唇没有多说。
羲和拉着孩子往屋后去,她设的落脚屋舍在学院的最后面,一来开一小后门与吉量各有一片天地,二来亲手料理药田和图书室等。为了符合如今人的说法,那便是可以分等级以作鼓励的藏书室。
叫李六送来两桶热水,打来给孩子洗漱再换上一身整洁的衣裳。
“你叫什么?”
“白起。”
羲和仔细的打量一眼,半湿的长发落在身上,洗净后略显秀气的面容并无初来登门的窘迫。眼瞳黑白分明满是好奇,唯有揪着衣袖的手显出几分胆怯。
真没看出来。
“过来坐。”
这毕竟是小妮的儿子,千里迢迢的赶来总要感受一点应有的待遇。
羲和尽量不将怒意转到这孩子身上,略带温柔拍着身侧的蒲团。
白起个子太小,他坐下来后更小一团了。羲和手里拿着布巾想给他擦洗头发,没想到这孩子不肯背过身来,仰着头看着她。
羲和低头。
“太师祖。”
“嗯?”
“轻点。”
“……”
这一头满经风霜而糟乱不堪的长发没有梳洗打理,羲和差点将布巾丢出去。她瞪着这个胆子不小的小子,神色阴云转晴。
白起从怀里拿出了一把小石刀。
那是她当初亲手给小妮的,因而格外看重的贴身带着,连白孙也未碰过。
“什么时候给你的?”
“走的时候,母亲说父亲要走了,她不能离开所以让我拿着这个来找您。”
“你倒是机灵。”
白起摇头,“叔叔带着我找了您好久,还差点走散。还好听到太师祖办了学院,问了人来才知道的。”
不知是果真如此,还是孩子言语略简,却也听得出其中差异来。
“你母亲,她没说我在哪?”
白起又是摇头,“太师祖四处周游。”
怪我咯?
羲和看着他,好似是老实模样却是个伶牙俐齿的。
“你几岁了?”
“八岁。”
发育不良?
头发已经差不多了吸干了,放下两个盒子,一个抹在发上再细细梳洗。等到扎了一个与自己一般的朝天发后推过另一盒子,“剩下的这些日后洗了头都抹点,还有这个,抹在伤口上。”
白起一怔,紧紧地捏着石刀。
从石斧上分出的一小石片,因为是送给徒弟,羲和有心将它打磨了一下,很是锋利。她站起身,居高临下的俯视着这孩子,“收好。”
送出去的东西,她自然不会再要,也不用别人万般舍不得。
白起仰头,他曾听过母亲说过许多次太师祖,可惜言语略显朴素难以想象。纵是那张临摹画像,也只是真人的五分神采。后来父亲与他说,“你太师祖是个静若处子,动若脱兔的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