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雨不记得自己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赶去医院的。
挂掉电话的时候他的手一直在抖,电梯迟迟不到他直接转头从安全通道跑了下去,他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不适合开车,怕出事,怕赶不及去医院见到夏衍锦,不要命似得站在马路上拦车。
好不容易上了车,被司机劈头盖脸一顿骂。
骂他不知死活,骂他影响交通,还骂他不珍惜生命。
贺雨木头疙瘩一样接受着批评教育,喃喃道:“师傅,去华天医院,麻烦快点儿。”
司机愣了一下,慢慢噤了声,从后视镜里看向他的目光带上了几分怜悯。
贺雨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还在颤抖,夏衍锦见到他害怕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颤抖的?
下车的时候,他一把将身上所有的纸币全部掏出来放在座椅上,打开车门后一脚踏空,踉跄几步才堪堪站稳。
身后的司机师傅摇下车窗大声呼喊,“小伙子,钱太多了!!”
他置若罔闻,眼里只剩下进入医院的那一扇门。
燕旻早早就已经站在医院门口等待着他,看见他后立刻拉住弟弟的手往医院内部跑,贺雨听见自己用近乎魔怔地声音问:“他怎么样了?”
“暂时脱离了危险,但是医生说目前很难醒过来,还需要住院观察。”燕旻叹了口气,道:“把你叫过来,也是因为医生说你的信息素能够对他起到安定的作用。”
兄弟两的脚步在进入电梯后终于停下来,贺雨挣开燕旻握住他的胳膊,低头看着地板上模糊不清的反光处,“哥,如果医生不说需要,你就不会叫我过来是吗?”
燕旻嘴唇动了动,默认了。
“为什么?”贺雨猛地抬起头来,明明生着气,红的却是自己眼角,连声音都带着些颤抖和难以置信:“哥……你明明知道我喜欢他,明明什么都知道,为什么……不愿意告诉我?”
他在学校、在公寓、在救助中心从早到晚都幻想着等待着夏衍锦的一通电话,可结果呢?
夏衍锦并不需要他,他用了抑制剂——甚至不是自己给他的那两瓶,然后因为抑制剂过量,进了医院抢救至今没有脱离危险。
如今连燕旻也不愿意帮他。
“我都明白。但是小雨,我不能只为你着想,你明白吗?”
感情从来都是两个人的事情,他是个局外人,本来就没有插手的道理,更何况单从夏衍锦坚持使用抑制剂而非联系贺雨的态度来看,他不得不对贺雨的这段单恋感到遗憾。
燕旻满眼心疼地看着弟弟,没忍住轻轻在他的肩膀上揉了揉,轻声安抚道:“小雨,你先冷静一点好吗?等哥哥醒了,有什么话你们在当面说清楚,别着急。”
贺雨眼神一黯,失魂落魄地垂下头,跟着燕旻走出了电梯。
来到病房前,消毒水的味道突然变得浓郁起来,贺雨皱了皱眉,看见站在病房外的夏衍舟。
病房内,夏衍锦依旧昏迷着,床头柜上方挂了一瓶药水,输液管一直延伸到被子里。
纯白被子上的红色标记刺痛了贺雨的眼睛,他狼狈地移开眼,短促地低叹一声,接着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一下子跨步站到夏衍舟面前,急切地询问:“他的Omega身份不是不能暴露么,现在就这么来了医院……岂不是、岂不是全都……”知道了?
“这里是华天。”夏衍舟耐心地提醒他,“不是市医院。”
这一点他当然比贺雨先想到,当时情况紧急来不及犹豫,直接打电话给了江新霁对他说明了事情的严重性,老江也是个靠谱的,明明不知道他在隐瞒什么,连多余的过问都没有就直接向身为华天院长的父母提出了请求,江父亲自安排抢救,医务人员嘴上都把了门。
对了,说起江新霁,他还得去找他和宋雨泽商量一下后续的应对和处理。
现在他已经公布了自己Alpha的身份,夏衍锦也顺利继承了环夏,其实已经没有什么好顾虑的了,就算被曝光也无所谓。
不过他不想再让上次燕旻被污蔑那样的事情重现,就算公开也得是在一个让所有人心服口服发自内心尊重他哥哥的场合上。
他看了眼安静躺在床上的夏衍锦,对燕旻招了招手,“陪我去找老江和老宋一趟,商量点事儿。”又转头在贺雨肩膀上按了按,沉声道:“不要钻牛角尖。”
燕旻补充道:“好好陪着哥哥。”
他们走了。
贺雨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到病床边,呼吸越发粗重。
眼泪大颗大颗不受控制的掉下来,落在地毯上瞬间晕开,贺雨咬着牙,近乎哽咽,“你就真的,这么讨厌我吗?”
讨厌到明知道自己的身体承受不了,依然要选择用抑制剂来度过发情期。
贺雨觉得自已快要疯了,说出口的话根本不受大脑控制,他眼角还挂着泪珠,口不择言地低喊:“跟我做/爱,比死还痛苦吗?”
说完这番话,最痛苦的还是他自己。
年轻的Alpha终于忍不住,趴在床边失声痛哭。
以前我总想着不能逼你,不能让你再感到害怕。
要慢慢地接近,慢慢的让你接受我。
可这一切计划跟你的生命比起来都是那么的不值一提。
贺雨狠下心来。
他想:既然你不肯踏出那一步,剩下的一百步全部交给我来走就好。
*
……好像有人在哭。
是谁?
消毒水的味道,不管过了多少年,还是那么的让人讨厌。
这是夏衍锦意识清醒后的第一个念头。
很快,他便认知到自己身处医院。
冰凉的右手大概是挂水造成的,夏衍锦动了动指尖,慢慢睁开眼。
看见一颗毛茸茸的脑袋趴在床边。
夏衍锦艰难地发出声音,轻微的像蚊子:“……贺雨?”
趴在自己被子上的脑袋动了动,并没有抬起头来。
夏衍锦脑子还不是很清醒,思维有些僵化,呆呆地盯着贺雨头顶的发旋看了一会儿,轻轻伸出左手,隔着被子推了推他,软声道:“贺雨,你睡着了吗?”
这回贺雨有了反应,他虽然依旧没有抬头,但是瓮声瓮气地说:“睡着了。”
夏衍锦抿着嘴角笑了一下,继续在被子里推他,“睡着了还会说话吗?”
贺雨猛地抬起头,生硬地低吼:“我说睡着了就是睡着了!”
夏衍锦被吓了一跳,小小地缩瑟一下,张着嘴愣愣的看着他,不解道:“你怎么……哭了?”
贺雨抬起胳膊胡乱地在脸上抹了一把,板着脸说:“我不高兴,我伤心,我难过,难过死了。”
他满脸都写着“你要是再赶我走,我就死给你看”的倔强神色,偏偏夏衍锦刚从昏迷中醒过来,是个呆呆傻傻的,并不能看懂他希望让自己看出来的东西,只能简单地听懂字面意思。
于是毫无预兆地,夏衍锦的右手就从被窝里伸了出来,攀上了贺雨的脸颊,指腹在他眼下轻轻擦拭,声音温温柔柔的,又乖又软。
夏衍锦说:“你别哭,好不好。”
贺雨一怔,反应过来他此时还没有完全清醒后鼻尖一酸,竟又直接落下泪来。
他握住夏衍锦的右手,紧紧地不愿意放开,哑声道:“夏衍锦,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夏衍锦眨了眨眼睛——他的眼里总是带着沉重又黯淡的东西,即使这是一双非常漂亮的眼睛,但总是缺少了生气,而现在他好像什么都不知道,眼底背负的重担暂时消失了,露出一双摄人心魄的眼睛。
“因为你是好孩子。”夏衍锦认认真真地回答:“我会帮助你。”
“……”贺雨握住他的双手紧了紧,一咬牙,狠心又残忍地释放出了信息素加速诱导夏衍锦的清醒,他摇摇头,道:“我不是好孩子,是喜欢你的人。”
下雨天的潮湿气息渐渐在病房里扩散,很快就把消毒水的味道压了下去,将二人紧紧包裹住。
刻在灵魂深处的标记致使夏衍锦在感受到自己Alpha信息素的瞬间,刺激腺体迸发出了属于他的淡淡甜香,二者在空气中交缠融合,渐渐的,将氛围带回了那几个暧昧又昏暗的夜晚。
夏衍锦的眼神逐渐清明,表情也越来越僵硬,再不复刚刚的生动乖软,甚至试图不着痕迹地抽回自己右手,与贺雨保持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