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主无欲无念,当是慧根已净,与佛有缘。”泓清合十以行拜礼,没有反驳她刚刚的话。他眉目间仿佛天生不染尘埃,未见世俗红尘乱欲,一片清净的礼佛之心。
姜弦笑了笑,细细看他,然后摇头:“大师才是真正的净身心。我是俗人,俗人就有欲望,我想唤明月照冰雪,盼得鲸饮吞海——”
“但这些上天不予我,佛祖也不会。”
“我若要求,该拜的也是自己。”
她径直走出门,没有回头。身后赭色僧衣寂寂跪在蒲团上,金身锻的佛无喜无悲,面容沉静,双目微阖观着人间百态。
走出小径,在左右钟鼓楼处又撞见了刚刚的小沙弥,他跑来的时候还喘着气:“施主,我刚刚带错了路,你是否进了殿里......”
“我看文英殿空荡,就自己走了出来。”
姜弦看到小沙弥听到她的话松了一口气,怕是以为她没有见到什么人,倒有些好奇刚刚遇见的僧人身份:“你可知我的同伴都在何处?我想去寻他们。”
小沙弥点点头,跑到旁边经过的僧人身边问了问,很快就回来带路,边走边说:“若施主一行人有时间,不妨尝尝我们这儿的素斋,尤其是大师傅做的豆腐和素三鲜。”他仿佛回味似的吧咂了一下嘴巴。
“听你这样一说,这素斋我倒要尝一尝,不过你们日日吃的都是这些,不会腻吗?”
“怎么会腻呢!”小沙弥急了,说出的话却很有佛理的意味在,“若真心喜欢,只恨不得时时品味,怎么会因为见惯了尝多了就厌弃呢?”
姜弦一愣,笑道:“你说的对。”
但世间的道理从来不是这样,他们将已得到的弃若敝履,对未可知的求之欲狂,曾经许下的山盟海誓总比不过更高更远的欲望。若真心喜欢,只恨不得时时相伴,怎么会因为任何矫饰的脆弱的借口而厌弃呢?
谢衍或许爱过她,但那份爱掺杂了太多虚情假意和迫不得已,像一座缠满了荆棘的牢笼将他们两个人越困越紧,两败俱伤——她现在知道世人大多如此,姜弦极偶尔的扪心自问,也无法再想象要怎么赤忱热烈毫无保留的献出一颗真心。
大概只有孩童才能说出这样烂漫的话,好像他们眼中是非对错总是分明,喜恶爱憎和黑白一般截然相对。
小沙弥带到了路,说完自己的名字叫臻慧就离开了。姜弦刚要抬步进去,听到一旁的树林隐隐传来几句话。
等找到赤绫的时候,她朝姜弦做了个手势,姜弦了然的看着她身边跪坐在蒲团上的人——这就是他们此行的目标了。
在她到来之前,赤绫已经和知州夫人搭上了话,她生的讨喜,二十来岁的姑娘开朗大方和十几岁的少女看起来也没什么不同,她会说话,又被白练拉着听了点佛理,能掰扯一二,在知州夫人看来就是有缘遇到的忘年交。
“这是我的兄长。”这次为了伪装,她们对外称的是兄妹,赤绫白练是她的两个妹妹,江厌青姜年是随行的堂弟,林言等人还是侍卫。
知州夫人听到赤绫的话,转眼看到姜弦的时候还忍不住在心里赞叹一句,本以为赤绫已经生的够好,没想到她兄长的风姿容貌更甚一筹。又看姜弦不过二十的模样,难免想起自己的女儿,下意识就想问她可有婚配,反应过来就笑自己昏了头。
姜弦介绍他们是京城来的商户,路经阳泽城听闻万佛寺香火旺盛,便来拜访一番。
知州夫人见她们身着矜贵,落落大方,对这个身份似信非信,倒觉得她们更像是京城哪户大家子弟。姜弦精通佛法,和她交谈的时候比起赤绫的捧场,更让人有醍醐灌顶之感——她更加肯定了心中的猜测,只有那些高门大户才有这样让子孙习佛理的惯例。
从另一种角度来说,知州夫人的想法也没错,但不同于勋贵人家为彰显孝道承欢膝下而抄佛经谈佛理,姜弦最开始读佛经是在战场上杀了第一个人之后每每被噩梦惊醒的时刻——那段时间她一闭眼就会想起鞭子勒断敌人脖子的脆响,温热的血液溅上她的手背,源源不断无法消失。但她大概天生就是一把凶兵,很快恐惧就变得麻木,佛经也被扔到一边,因为她知道要活下去就得杀人,刀剑无眼,佛祖也不会救你。
午时三刻是寺庙用素斋的时间,知州夫人和姜弦谈论佛法还有些意犹未尽,听到钟声敲响,意识到时间后皱起眉担忧道:“王妈妈,你去看看大小姐怎么还没回来?”
话音未落,殿中大门就走来几个人,为首的少女着织锦,头上一只素钗,面容清丽温婉未施粉黛。她一进来就看到知州夫人忧虑的神情,搀扶在左右低声道:“我方才在池塘边走了走,又回到厢房休整了片刻,让母亲担心了。”
她身边的婢女开口想说些什么,却被一个眼神制止了。
知州夫人拍着她的手:“没事就好,母亲怎么会怪你?”
知州小姐微笑着听母亲的话,猝不及防的抬眼就看到了姜弦。知州夫人以为她是好奇便介绍道:“这两位是京城来的姜公子和赤绫,对佛法都很有研究......”她看到女儿的脸突然红了,才发觉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