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如今一走,整个王府,怕是再也不会与她有关。
她还有机会回到京城,有机会见?到自己的爹爹,刘主母,江咏,和周慎么……
她轻叹一口气,苦笑着摇摇头。
都走到这一步了,她深知自己不应该在顾忌这么多了。
吹灭屋子中的烛火,卧房变得同窗外一样漆黑,江续躺在床上,睁着眼?睛,却久久没有闭上。
翌日寅时,江续便穿好?衣服,打算去找周慎。
卧房内的烛光没有被重新燃起,依然是漆黑一片,江续关好?门,伪装成一副还有人在睡眠的样子,蹑手蹑脚的出了门。
只是不知为何,昨日收拾好?的东西,此刻竟已经?再次被放回了原处。
江续远远看?见?周慎的卧房中亮着光,心中诧异难不成是他睡觉怕黑不肯吹灯,走上前去,轻轻叩响了门。
只听屋内稀里哗啦响了一阵子,像是纸张之类的东西被胡乱的叠在一次,然后她就听到有什么人匆忙回到自己榻上的声音,紧接着想?起男子模模糊糊的回应:“进。”
江续有些无语的开了门。
周慎伤了这一下莫不过是把脑子伤坏了。
男子躺在床上,一脸睡意朦胧半眯着眼?睛,他一副神志不清的样子看?了江续一眼?,继而撑着坐起来:“续续是你啊,这不是才?寅时么。”
怎么还凌晨搞忽然袭击啊。
“是才?寅时。”江续关好?门,走到床前:“但我担心有些事情说的晚了些,夫君的指令就不好?收回了。”
周慎似乎明白了什么:“哪个指令?”
江续没有直接回应她,眼?神飘到了桌上。
砚上的墨还未干透,笔尖还带着些湿润。
“王爷适才?在写些什么?”
“适才?我在睡觉。”
江续看?他:“真的?”
周慎心虚道:“真的。”
手边的柜子上摆着一个天?青色瓷瓶,上面插着一束腊梅。
江续径直走了过去,指尖触碰到裸露在外的白色宣纸,慢慢移了出来。
周慎见?没阻拦住,靠在床边,委屈巴巴道:“我写了一整夜呢,你先别?看?。”
江续顿时来了兴趣:“原来写给我的?”
周慎:“……”
他好?像说漏了嘴。
江续本来没什么兴趣,只是想?同他打趣两句,此刻是真真的好?奇起来,她坐在椅子上,随便抽出一张纸。
然后她便愣住了。
吾妻江续:
今日是你来中原的第三?天?,不知你是否安好?,路上可曾受了颠簸。路老将军人很好?,我托付了非叔,若有机会,会带来京都的消息。你莫要苦了自己,吃好?穿好?,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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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过了一周了,过两日便是新年了,没想?到我娶了妻子,偌大的亲王府竟还是空荡荡的。现?在还是国丧,以往这时候都是张灯结彩,今年却是格外冷清,只好?同夫人以明月寄相思,望你在那?里,一切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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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你离开王府已经?一月又余,马上就要立春了,京城的花草似乎已经?复苏了些,中原气温较低,大概会慢些。我在王府,依然念你。
……
厚厚一沓宣纸,信笺的日期从江续刚到中原延伸到一年之后。
看?着看?着,江续的眼?睛便像是被蒙上了一层什么东西,再也看?不清了。
每一张的话?都不尽相同,写的内容却无一是在寄托相思和关怀,数去共有五十二张。
还有一张话?未写全,大概是周慎刚刚动?笔,就被她打断了。
“续续,这大概是我的最后一封信了。
我其实是个很怕付出的人,我怕得不到相应的回应,但我若认定了哪个女子,便会允诺此生只此她一人。
我定不会抛下你,我只会不得不离开你。可能过不了几?日,慎亲王篡位未果,死在京都的消息便会传到中原,无论你是否还会为我悲喜,我只希望,你在未来的日子里,好?好?活着,最好?能逐渐忘了我吧。
若不是我一意孤行,你至少不会背井离乡,永远回不了京都。
只是我欠你的,这一生无法偿还了,倘若能有来世,望你还能赠我一个机会,偿了未偿的债,补了未完的情。
——周慎。”
江续手中攥着宣纸,久久不言。
她背对着周慎,只留下一道沉默的背影,让周慎一阵心慌。
“续续,是这样,我把这些书信都提前写好?,是因为……”
“最后一张是什么。”江续低声道:“遗书么?”
“若我今日不来,你要用这提前写好?的东西,骗我多久?”
周慎一时语塞。
片刻后,他张张嘴:“我将这些信笺寄托在城外,若是真的按时发放,一旦被一人察觉到不对,你的藏身?之地就可能会被暴露,保险起见?,所以我才?……”
他低下了头:“我写了一整晚呢,现?在全被你看?干净了。”
江续眼?中噙着泪水,听着这声音竟是笑出了声。
“那?个……你信中说的认定一人,是不是真的。”
周慎理所当然的接道:“当然。”
江续没有接话?。
她指尖轻轻抚摸着信纸。
纸上的字迹,或潦草,或端庄,应是他想?仿照出不同的心态刻意为之的,但细看?却是能看?出的确出自一人之手。
“你知道么,我这一生唯有两个愿望,其一是一生一世一双人,其二是平淡安乐的度过余光。”
“我自知这全部满足未免过于奢侈,所以从嫁入你慎亲王府后,我认为你是人性顽劣,不学无术的纨绔,便想?着若是能一生安稳,也是得以善终。
“毕竟世界之大,寻一个相爱相守之人理应是最难的事情,可如今我却发现?我错了。”
“想?在这乱世之中,能不受殃及,已经?是最大的幸运。”
江续嘴角含着笑意,她转过身?,望着坐在床上不明所以的男子。
男子愣了愣神:“你想?说什么。”
“你知道我今日来是想?同你说什么的么。”江续淡声道。
“我们都是一样的人。”
无论是童年的经?历,还是决心装个一问三?不知的庸人。
不同的只是,江续被磨平了棱角,不愿去斗,不愿去闯。
而周慎仍在坚持,之前的所有隐忍,只是为了日后,能解自身?恩怨,给家国安生。
“我们都独自一人苦苦承担了十几?年了。”江续淡淡对着周慎笑道。
“这次,我们一起。”
周慎的心骤然一紧。
“你想?好?了么?”
江续闭上眼?,将那?些书信扔进火盆。
黄铜的火盆中登时发出一团火焰,明亮的光晕跳动?在江续白皙的脸庞,宛若一条金色的长河。
待她再次睁开眼?,黑色的瞳孔中同样映衬着一抹明亮,似有流星坠入眼?中,爆出绚烂的火树银花。
“想?好?了。”
而这一生的追求的安稳生活,我弃了,选择你。
你若成了,我便坐汝身?旁,共看?锦绣江山。
你若败了,我必生死相随,同赴奈何黄泉。
夫妇一体,相守相依。
往后余生,皆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