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慎手臂撑在白色的被褥上,他散乱着发,耳边垂下一缕黑丝,看?上去十分羸弱而无助。
“但是。”江续似有些不忍心张口:“你这是谋权篡位,是大逆不道。”
“你有没有想?过,这件事情一旦败露会怎么样?周慎,你会死的!”
江续眼?尾微红,眉头紧锁,连着语气中也掺杂着不易发觉的颤动?:“你会在史书上变成那?个动?荡天?下的奸臣,不知感恩的王族,你会被定在耻辱柱上不得翻身?。”
“续续。”周慎挤出一抹笑容,他似若无其事般握住少女的手掌:“这些我从一开始就想?过,这个决定,也不光是为了我自己。”
“这么些年,周瑛当政,朝局上盛行谄媚之风,谁说的漂亮话?好?,谁就能得到高权,这几?年里,曾经?位高权重的名门望族都因为不肯屈尊说那?些阿谀的话?语,逐渐败落。”
“无论朝廷,外出征战的大臣,昔日里的忠臣却逐渐被忽视,征战多年的将军在皇上面前的地位,甚至比不上田健峰之辈的一句吹嘘。”
“朝中长久失衡,长此以往,朝纲败落,军心涣散,最后的结果都不会好?的。”
“这点,你心中大概也明白。”
江续呆呆的望着那?两只叠在一起,十指相扣的手,久久说不出话?来。
周慎说的那?番话?,她又何尝不知晓。
江府,不就是这般,在皇帝面前,一步一步从开国将军沦为空有虚名的闲散侯爷。
江侯爷镇守边境十几?余年,那?群兵卒同样跟了他十几?余年。
可一朝令下,驰聘沙场的侯爷被迫解甲而归,镇守边境的统领这么些年来第一次遭到了更换。
江侯爷回朝的原因那?些将士自然都知道,可又不得不听从被调任过来将军的指挥,好?在邻国也是畏惧边境战力?,就算听到江侯爷不在的消息,多少也存着些许忌惮,倒是也能勉强相安无事。
边境如此,其他地方?呢?
江续不敢细想?。
“我明白。”江续还是点了点头。
“但是周慎。”她抬起眼?,嘴巴张合几?次,嗓子中却能吐露出只言片语。
她什么也没说,又将头低了下去,片刻后,几?滴温热的泪水便滴落在男子的手背上。
周慎没有催促,便这么静静等着她冷静下来。
“你是知道的。”江续哑声道:“我这个人没什么高远的目标,我比不上你的野心,更没办法去承受这些风险。”
“嫁入你亲王府,到我发现?你的意图之前,我从未想?过有一天?我会面对这些事情,我所希望的,我这一生所奢望的,只是安安稳稳的过一生。”
江续六岁丧母,十岁侯府失权,十三?岁开始有不好?听的声音围绕在她耳边,十七岁嫁给周慎。
她见?过母妃病死在床上无人照看?,见?过侯府从兴旺到衰败,见?过百姓自崇敬至现?在的视而不见?。
因为经?历过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才?明白一刻的安稳,于她而言,是何等程度上的难得可贵。
她也只是一介女流,以一个标准的大家闺秀的身?份生活在这个时代里。
一生平安,便是她这种人,最为根本的追求。
现?在,她却被迫再次卷入这些争斗中。
江续自问自己有的只是些许小聪明,也正?是因为这些小聪明,让她可以在周慎昏迷之后以侧妃身?份暂时稳住大局,她能做的只能等慎亲王醒来,却没有办法同他一起对抗。
她便是这样一个人,懂得趋利避害,未来的日子中,她不希望自己多经?历任何风险。
“王爷。”江续反手握住男子的手腕:“你收手吧。”
“做这种事情风险太大了,我们一起在王府过安稳日子不好?么?皇上他自然会有自己的决断,我求你,能不能不要管?”
周慎从未见?过江续这幅样子。
从她嫁给自己,她好?像一直很冷静,冷静到根本不像一个娇生惯养贵族之女。
她做事一直很有一套自己的规矩,就算面前发生的事情又多么出乎自己的预料,她也可以第一步稳住自己的心神,用最快的时间找出一条最行得通的路。
而现?在,少女垂下头,坐在他身?边,言语中是止不住的哽咽。
“周慎,我好?怕。”
周慎静静望了她片刻,良久,他伸出手,温柔的拭去少女眼?角还未滴落下的眼?泪。
“我同你说过,我之前已经?为你做好?了打算,你若想?走,我自然不会强求你陪我犯险。”
“中原地区的路字章将军同我很熟,皇帝也不会投入太多精力?在那?里,今晚你回去收拾一下,明日便出城,没我指令,再也不要回来。”
江续呆呆的望着他。
“那?你呢?江府呢?”
自己出了城,一旦有人发现?自己跑了,皇上定会将矛头重新指向亲王府。
届时,自己早就倒戈的消息传入周瑛的耳朵里,无论是周慎还是自己的江家,他都不可能轻易放过。
“江家你不必担心,我对外宣称你病逝,你在朝堂中的身?份,顶多是为了皇上自我牺牲,定不会牵连到江家。”
“那?亲王府呢?”江续追问。
沉默一瞬,周慎狠下心来:“我没办法收手了。”
“太后已经?死了,朝局更加动?荡,我要做的就是在动?荡中寻得出路。你走之后,我也自有一套说辞能暂时应付,你不必担忧。”
“在动?荡中寻得出路。”江续声音冷了下来:“王爷,你告诉我。”
“我要去的中原,那?部分的兵力?,是不是你原本打算用来逼宫的?”
少女的声音愈发清冷,其中还包含一种坚定,似乎并未给他否认的余地。
周慎并未想?到江续会想?到这里,他颇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还是承认道:“是。”
“若我走了,你……”
“我打算的盘算的兵力?自不可能只有中原一个。”周慎抬起眼?:“这么大的事情,我自会留下个退路,你不需要有心理负担。”
“真的么。”
“自然。”
沉寂片刻,周慎望着少女的面容,冲她宠溺的笑了笑。
“我发誓,无论成败,你都是我周慎唯一的王妃,若日后我有命登上王位,你也会是唯一的皇后。”
“但这次,续续,对不起。”
“这是我唯一能保全你的方?式了。”
又是一阵沉默无言。
周慎没有回头路了,这点江续又何尝不知。
她很天?真,很自私。
她又想?走,又想?让周慎同她一起离开这是非之地。
“我不要皇后之位,我只希望你能平安。”江续终于松嘴:“王爷,答应我,别?让你的战败的消息传到中原。”
稀饭终于没了温热。
外面又起了风,一下一下撞击着门窗,冷气源源不断从缝隙灌入屋内。
阵风吹得门框声咣咣作响,本是平静的屋内充斥着令人烦乱的声音。
周慎嘴角扬出一抹弧度,他淡笑着举起手,指尖再次点了一下面前已经?止不住抽噎的少女的额头。
“你也保重好?自己。”
周慎已经?醒了,便也过了最危险的时候,江续又照顾了她一日,入了傍晚,便回了自己的房间,开始收拾东西。
其实也并没什么可以收拾的。
她从江府本就没有带过来什么东西,将那?些重要的东西装好?后,她便坐在床上,呆呆的望着窗外。
她嫁入慎亲王府两个多月,于这里住了两个多月。
要说什么深刻的情感,这里比不上她活了十几?年的江府,唯一的特殊情感,还是为了周慎。
周慎是他第一个,也是仅此一个喜欢过的人。
其实他们在一起这两个月里,除去前期相互排挤那?段日子,这段时间过的也是十分快乐。
周慎会对她好?,会在乎她的感受,也会与她说着那?些并不动?听的情话?。
但二人却从未停止过怀疑和试探,无论是周慎对江续,还是江续对周慎。
直到周慎受了伤,醒来之后,他们才?彻底敞开心扉,放弃试探。
二个月,无论是在谁的生命中,都是太短暂不过的一段时间了。
他们虽共枕而眠过,却从未真正?意义上的同过房,江续大可不必为了这个王爷,赌上自己的一生。
若是周慎篡位成功,届时手握大权,天?下的女子任他挑选,他也不太可能为了当时许下的诺言,千里迢迢去找回当时弃他而去的侧妃。
更不可能真如他所说,一生一世一双人。
帝王家最是无情,谁又肯为了一位败落世家的庶女,赔上自己的一生。
透过窗外的黑幕,隐约可见?数步之外的屋子泛出的烛光,在点缀在空荡荡的庭院之中,照亮顶上的房檐,成为了唯一的光点。
江续面朝那?扇窗,移开了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