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子孤熙不动声色回答。
子艳山微微一笑,她看向前方:椒油从华霜殿开始,洒满延伸向西域的婚车。
“瞻前顾后并不可耻,如果身后起火,那烈火就会从平朝一直烧到西域。”子艳山话锋一转:“只不过……椒油虽然象征吉利,但性子太烈了。把椒油和火盆放在一起,岂不是玩火自焚?”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但凡燎原业火,没有一个不是烈性的!”子孤熙向子艳山投以欣赏的目光,“而且,你不是会玩火自焚的人。”
“哦?”子艳山捕捉到了一丝不详,“那就是说……玩火自焚的,另有其人咯。”
子孤熙牵引着裙摆的手微微僵硬,但很快风淡云轻。
路已经走了一半。
“二哥。”子艳山突然发问,“说到玩火自焚,你还记不记得道三复?”
“谁?”这是个很熟悉的名字,但子孤熙还是下意识地询问。
“就是那个说你‘天命之主,终将陨落极西’的观星士啊。”子艳山觉得好笑,“他不就是那玩火自焚的第一人吗,满口胡言乱语。”
子孤熙只觉得脑中“轰”得一下。
“郑王乃天命之主,可惜命运多舛。东君高阳虽鼎盛,但终会陨落极西!”
这句话是他上辈子觉得最好笑的一个笑话。
也是他这辈子觉得最坐立不安的判词。
道三复乃平朝最盛名的观星士。但子孤熙八岁的时候,他的父皇杀了那位素来信任的近臣。
子孤熙记得自己五岁曾和那位观星士做了一番辩论。
年幼的郑王听到那句话时不以为然:“陨落?可太阳明日还会从东方升起。”
“然后再从西方坠落,周而复始。”道三复彼时正和他的父皇下棋。
生来多疑的皇帝听到别人对爱子肆意评判,居然没有动怒。
但子孤熙小小年纪,就察觉那正下棋的两个人之间,有种微妙的暧昧气氛。
道三复看了郑王一眼:“阿熙,收敛你的傲慢。这刚烈性子,未来必把你逼得走投无路,引剑自刎。”
……
“二哥?怎么了。”子艳山疑惑于对方的沉默。
“没事……”子孤熙牵强一笑,但挽着子艳山长裙的指腹早就起了一层冷汗,冰冰凉凉。
他上辈子真的陨落极西,死不瞑目。
但对子孤熙而言,更可怕的是那句:太阳东升之后,再从西方坠落,周而复始。
“你还记得吗,道三复不止为你一个人算过……”子艳山有些嫌厌,“还为舍脂皇妹算过。也就是那一次让他送了命。”
那位名叫舍脂的公主,冠着他们皇室高贵的“子”姓。
父皇给她取了一个梵文中的名字——“舍脂”。含义是月亮,也是佛经中阿修罗王毗摩质多最珍爱的小女儿:阿修罗界公主,帝释天妃,神王因陀罗之妻。
子舍脂出生的那一年,距离子孤熙与道三复评论太阳时,正好过了三年。
三年时间足够一次政治洗牌,起码道三复与皇帝这对君臣之间的氛围,正从亲密无间开始转变复杂。
子舍脂出生时,道三复应邀前来,为子舍脂的星相盘做番陈词。
然而星相刚刚解读出来,道三复突然起身,将星盘打翻在地。
他看着正在爱女百日宴上自饮自酌的皇帝,也不知道为何气得浑身发抖,冷冷道:“舍脂是月亮之意,乃天空至上。可你这女儿妖星降世,荧惑逼近,折煞了平朝百年的福祉。真是糟蹋了月亮的美名!”
彼时这位观星士早已权势滔天,位极人臣。
看着那位最受宠的宠臣向陛下发难,口出狂言。宴会上其余大臣和命妇们不知所以,惶惶地看向陛下。
皇帝慢悠悠地用筷子夹起爱女百日宴上的一道名菜,不再纵容昔日爱卿的言说:“忤逆犯上,妖言惑众。近卫兵!还不速速砍下这妖道的头!”
于是堂堂的平朝第一圣人,成了登高跌重,玩火自焚的一个代名。
子孤熙也曾把他当做一个笑料。
可这一世,只有子孤熙知道:道三复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都在自己上辈子死后的三年内全部应验。
这一段路走得很慢。
被子孤熙迎送着走向婚车的那一刻,看到西域的礼官们恭敬拜服,子艳山在心中冷笑——
她和自己的兄长是一样的人啊。
都是平朝的盛国瑰宝,西域的灭国之刀!
临上婚车之前,一道火光冲天而起,夺走了这对兄妹的目光。
兄妹二人的瞳孔倏地缩小,被突发的情况惊得失语。
他们刚刚还当做玩笑的“玩火自焚”和“身后起火”,此刻一语成谶。
火光正席卷着即墨城的东方,宛如太阳的二次升起。
那是——子舍脂婚礼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