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孤熙不紧不慢道:“这几个月里两方派系政权摩擦——苏贡也不愧于他勇武的名号,将西帝墨涅沙撵出了大新皇宫。现今西帝逃到了与我朝接壤的西域东部乌孙国,两派大战一触即发,西帝的这封密信,正是向我们求救。”
“求救?”宋王子孤晧皱着眉,下意识地问道,“月泉之战刚刚平息不久,我们与西域正处在敌对恶劣关系,西帝……向我们求救?”
“是。”子孤熙看了他一眼:“我班师回朝之前,送了西帝一份大礼。”
“什么?”
“军队。”子孤熙看着宋王,一字一顿,“我将金莲花铁骑的‘勇字部’留给了西帝,作为他与苏贡相抗的外援。”
宋王倏地抬头,也顾不得君臣礼节:“我在朝监国时,为何从未知晓?!皇兄怎可肆意干涉他国内政!”
子孤熙淡然道:“不然?宋王殿下以为月泉之战因何而起,只为除掉一个霍萨兹尔?那可不值当。”
他走下龙台,一步步逼近宋王:“六弟应该知道——虽然我朝想取缔月泉教之心并非一日两日,但我们在西方的心腹大患,始终是大新。月泉教只是大新分裂后,仍统治着西域各国的一个重要工具罢了。”
“猛虎之巢不许狮豹近身,脖颈之侧怎可悬刃在旁!”
子孤熙的语气像是兄长指导弟弟一样,指导之余还居高临下:“我征战的最初目标就是大新!针对西域的原因也正是这最浅显易懂的道理。”
兄长步步逼近的时候,宋王下意识地低下头,不想与对方对视:“可皇兄干涉西域的政权纷争,未经中央批复确实不妥。”
子孤熙微微一笑:“既然西域号称王权神授,那就得先打断神权的脊骨,王权自然如散沙般大厦倾倒。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等我的信件送至中央,再等六弟批复完毕,西帝墨涅沙早就化成一堆白骨,我们难道还真要捧苏贡上位?”
在西域月泉宗教的神话里——大新皇室是神明卡尔依的后裔。月泉教的核心高层都出自大新皇室的旁系贵族。而大祭司的职位更是传统的世袭制,例如他们的大祭司霍萨兹尔,就因其母乃月泉国公主,这才登上了月泉的最高神职。
月泉教在西域的影响力大得可怕,也是大新皇室操纵着信仰,控制与约束十六国盟诸侯王的最大助力。只要这个宗教一日不改革,大新就会有复辟的可能,有重新结合其余十五国的希望。
这是偏居东部,正从前一百年战争中安逸下来,休养生息中的平朝所不愿意看到的局面。
子孤熙以霍萨兹尔玷污两朝邦交为名开战,实际上是想靠这个机缘,尽最小的兵力占领月泉圣国,彻底瓦解大新倚靠宗教巩固王权,串通一气的局面。
霍萨兹尔险些成为历史上第一位被信徒子民推翻的大祭司。月泉之战也大伤了月泉宗教对西域的影响力,令宗教权威在西域瞬间式微。
“可攘外必先安内……我懂皇兄的意思,苏贡本人我也素有耳闻,若这场内战当真是他赢了呢?我朝未来面临的将是空前的报复。”宋王轻声说,“您已经一战成名了。月泉一战不仅粉碎了大新想要依靠宗教复辟的可能,还将西域之前的三年内战重新掀起,这已经足够了。依我之见,您该收手——穷寇莫追。大新现下,对我们已经造成不了任何威胁。”
子孤熙睨了他一眼:“说得好,好一个穷寇莫追。可我想的不是输赢,我要大新向我们大平俯首称臣,而不是放任他去自舔伤口。就算墨涅沙和苏贡都死于内战,大新总会有新的西帝,斩草不除根呢。这一仗只能换来二三十年的和平,之后谁来评定?只怕大新,仍成我们子孙后代的心头祸患。”
子孤熙刚想回话,只见皇帝不冷不淡开口:“莫要再争论了——”
两个人一起看向他们的父亲。
皇帝拿起了红色锦封的礼部奏折:“阿熙,继续。”
子孤熙差点忘了另一封奏报,他折身回到高台上,将那封礼部奏章看了一遍。
这一封信就真的出乎他意料之外:“西帝墨涅沙想要同我们联姻?以月泉国为聘?!”
堂下哗然。
“是。”皇帝的语气轻描淡写,好似他对这封信件的关注,还不如他饮茶的乐趣。但堂下人都听得出来他话语里的微妙:“西帝还在信中称我为‘岳丈’,称我朝为‘上国’,措辞极尽卑微祈求,让朕不得不对他的遭遇生出怜悯之情。”
子孤熙说:“为了王权的地位,他连神权圣地也肯拱手相让。”
皇帝看向身侧郑王:“你费劲周张都没有谈下的月泉,现在,他们的西帝愿意双手奉到你我二人面前!”
那个“你我二人”的称呼,彻底终止了郑王与宋王的对峙,大家都知道皇帝的真心偏向——郑王被置于陛下的右手旁,无从动摇。
可对宋王而言:他刚刚得到父亲的嘉奖,圆满地完成了监国之任的职责……
那个词就把他打回原形,让他觉得分外刺耳。
子孤熙愣了一下,但立马心领神会:“所以父皇觉得呢?”
“我朝需要赫赫金骨的帝王,西域只配软筋柔骨的君主。”
皇帝看向子孤熙,不动声色:“朕得好好照应这位未来的女婿,把他视若家人,当作朕的膝下后辈。他之敌亦朕之敌,他之安乃朕之安,他之国——既朕之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