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中的凉亭里,石桌上放着糕点,小厮站在旁边,手里头还举着灯笼,楚皓亦坐在石桌边上,君成站在他身后。
“侯爷再不来,纤云都要以为?侯爷忘了咱们后院这些人?了。”乔纤云一双手保养得极好,白?嫩细密,骨节分明,端着茶盏倒茶的动作都做的赏心悦目。
乔纤云将茶杯推到楚皓亦面前。
楚皓亦接过?,唇边勾着轻佻的笑,指腹在杯子边缘摩挲,“怎么会?乔乔这等?美人?,见过?一次可就叫人?忘不掉了,前些时?日,那王家公子可不就还日日上我这侯府,就为?看?你一眼。”
乔纤云往楚皓亦身后的君成那瞥了眼,道:“侯爷说?笑,不过?是听闻侯爷最?近身边有新人?了,纤云便以为?侯爷也?不惦记我们这些旧人?了。”
“这话可是再说?君成?”楚皓亦问。
乔纤云不答,君成垂眸不语,宛若一座石像。
“君成是我身边的护卫,他和你们哪能一样。”楚皓亦声音朗朗道。
君成瞥了他一眼,只看?得到男人?的半张侧脸,轻垂落的睫毛卷翘,唇边似是而非的勾着笑,如那传说?中魅惑人?的精怪,危险却又具有中令人?无法抗拒的吸引力,看?一眼便叫人?胸膛火热。
他喉结滚了滚,察觉到对面一道视线,他抬眼和乔纤云对上目光,眸中的情?绪刹那间退散,重归于平淡。
楚皓亦同乔纤云说?上几?句,道不想听琴,乔纤云便说?给他念书,平时?楚皓亦来这坐上一个时?辰左右,便都是这么消遣过?去的。
从前他常会来后院,乔纤云在进入楚皓亦府邸中,就做好了同他共行鱼水之?欢的准备,但这么多?时?日下来,楚皓亦似从不曾在后院留宿,慢慢的他便也?就习惯了。
可如今这份平衡,被君成的到来打破了。
这人?待在楚皓亦身边,很得楚皓亦信任不说?,还日日都和楚皓亦黏在一块,让楚皓亦竟是大半个月都不曾到后院来,这让他们感觉到了危机。
乔纤云声线柔和,嗓音偏细,但不显女气,更像是读书人?的斯文,他找人?寻了话本来,翻开?念着话本,无外乎是情?情?爱爱的事。
说?的是个书生,在微末之?时?,娶了亲,家中拿出积蓄,供他考取功名,他却是在功成名就之?后,同富家千金成婚,待那原配找上门,三人?历经磨难,你我折磨,最?终三人?修成正果的故事。
乔纤云念了半个时?辰,嗓子有些哑了,楚皓亦把茶水推到他面前:“歇歇吧。”
“谢侯爷。”乔纤云接过?水杯,放在唇边抿了口,他道,“话本中的书生倒是有情?有义。”
“哦?”楚皓亦挑了挑眉,“君成,你觉得如何?”
君成在楚皓亦身后隐着身型,不说?话时?连呼吸都感觉不到,他道:“不觉如何。”
楚皓亦:“此话何意?”
君成道那书生辜负了两个爱他的女子,实乃非君子所为?。
乔纤云觉他说?的不对,反驳道:“他未曾抛弃发妻,何来辜负之?说?。”
楚皓亦端茶隔岸观火。
君成只道:“各人?有个人?的见解。”
乔纤云似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好不痛快。
楚皓亦唇边却是忍不住溢出了一丝笑:“君成啊君成,同你争执还真是没意思极了。”
战火还未开?始,君成已经先一桶水浇灭了火。
君成道:“何必争这口舌之?快,便是嘴上服了,心里亦是觉不服,白?费口舌罢了。”
楚皓亦:“有道理——你且低头。”
君成不明所以的看?了他一眼,眸子里有着烛火的影子,他低下了头,下一刻,感觉到脑袋上一动,楚皓亦指尖碰到了他的头发,掌心滑落到他脸侧,微凉的指腹轻抚,随即,在他还未反应过?来时?松开?了手。
“这皮相如此漂亮,说?的话却着实是气人?的很。”楚皓亦道。
君成抿了抿唇,制止住了想要去触碰侧脸被楚皓亦碰过?的地方?,道:“皮相再美,也?不过?是一副皮囊。”
“乔乔,你觉得呢?”楚皓亦看?热闹不嫌事大,偏生要在两人?之?间找乐子。
乔纤云道:“侯爷喜欢,那便是再好不过?的。”
“看?看?,乔乔多?会说?话。”楚皓亦对君成说?。
乔纤云有些不满足于他对他们两人?之?间的态度,特别是方?才,楚皓亦对君成抬手触碰的亲昵与暧昧。
他捏紧了杯子,楚皓亦对君成是不一样的。
这个人?很危险。
他必须独占楚皓亦的宠爱,这是他存在在这的价值。
“不过?是讨你欢心罢了。”君成淡淡的说?,看?起来没有丁点嘲讽,只是在陈述事实。
楚皓亦没有发怒,还笑了起来。
乔纤云握紧手中杯子:“侯爷,过?两日便是到去普云寺烧香拜佛探望夫人?的日子,侯爷……可有打算了?”
去往普云寺烧香拜佛,这是楚皓亦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做的事,并非他信佛,而是他的母亲在那,自家逢变故,侯府大夫人?便自发请辞去了普云寺礼佛,不想再管这世俗。
以往楚皓亦都会带上随从,低调前去,这次也?是那样,但乔纤云这么问,很显然就是有话想说?了。
“可否——带上纤云一块?”乔纤云试探的问,“纤云也?想为?侯爷祈福。”
“乔乔这般美意,本候自是舍不得拒绝。”楚皓亦说?着起了身,长叹一口气,“时?间不早了,早些歇息吧。”
他回?过?身时?,拍了拍君成劲瘦的腰身。
君成穿着一袭黑衣,腰间紧束,身姿挺拔,被楚皓亦上手一拍时?,浑身陡然进入紧绷状态。
楚皓亦随手一拍,越过?他便往院子外走?去了。
君成又抿了抿唇。
……轻浮。
——
君成大半个月前,从他的偏僻小院子搬到了楚皓亦院子里的厢房,晚上他准备睡觉时?,门口传来了脚步声,由远到近,停在了他的门前。
君成顿时?警惕了起来。
“君成公子,你歇下了吗?”门外是府中下人?的声音。
君成房中的灯已经吹灭,不过?在夜间行走?,对他来说?并不碍事,他下了床,披上外套,走?到门口打开?门,看?到了外面的人?。
小厮往后退了一步,行礼道:“侯爷要见你。”
“见我?”君成看?了眼天色,这个时?辰,差不多?该入睡了。
小厮:“是,劳烦公子同我来。”
君成出门关上了房门,一边走?着,一边将衣物整理好。
这小侯爷不知又闹什么幺蛾子。
他跟在楚皓亦身边这些天,也?摸透了一些楚皓亦的性子,时?而顽劣得似孩童,时?而又让人?看?不透,多?数时?候是温和……且轻浮的,情?绪之?多?变,就像那骤雨,说?来便来,想一出是一出。
君成被领到了房中,里面传来了水声,他一愣,还未从此场景回?过?神,便听身后小厮催促:“公子,你快去吧,莫要叫侯爷等?急了,奴才就在门外,公子有事可唤一声。”
说?罢,小厮退出门外,关上了房门。
房内屏风后,水雾缭绕,楚皓亦靠在浴桶边上,自是听到了那后面的声音,他勾了勾唇。
“君成?”他偏过?头,一缕墨色长发从脸颊边滑落,雾气朦胧了轮廓,轻勾的唇角玩味。
屏风后出现了一道身影,君成侧身对着屏风,烛火将他的身影映在了屏风上:“属下在。”
楚皓亦拨动水往肩头浇,一时?房内响起令人?遐想的水声,他道:“进来吧。”
君成:“此为?不妥。”
楚皓亦问:“有何不妥?”
君成不知该如何说?,站在屏风后的一张脸像是被房中的热气熏红了。
“进来,伺候我。”楚皓亦道。
边上的熏香弥漫在房中,淡淡的香味更是刺激人?的神经。
见君成迟迟没有动静,楚皓亦道:“我又不是女子,你亦不是,怕什么。”
楚皓亦是个坏东西,此话乍听没什么问题,实际却是专门坑那老实的可怜人?。
他的确不是女子,但他喜欢的正是男子。
君成在这种场景下,无法正常思考,被他带进了沟里,咬咬牙从屏风后走?了出来,面前的场景霎时?间清晰。
楚皓亦手肘搭在浴桶边,支着脑袋,身型并不是白?斩鸡,没入水中的胸膛隐约可见肌肉线条,手臂上是恰到好处的健壮,墨发束在脑后,看?起来比白?日里多?了几?分随意。
他偏头看?向君成,勾起笑来:“过?来吧。”
君成:“……”
君成垂眸走?到他边上。
旁边放着一个盘子,上面放着帕子,楚皓亦示意他拿帕子给自己搓背,君成道:“属下没给人?搓过?澡,还是找……”
“君成。”楚皓亦打断他,“我让你搓。”
君成抿唇:“……是。”
他拿起来帕子,开?始卖起了苦力,他拨开?楚皓亦颈间几?缕细碎的头发,指尖不经意擦过?楚皓亦的后颈,对方?似乎没有感觉,君成紧绷着出了一身汗。
他把帕子沾了水,给他搓背。
“嗯……”楚皓亦鼻间发出一声舒适的轻吟,君成手背绷直,手上力道没控制住,擦拭得用力了,搓澡的帕子在他背上划出了一道红痕。
楚皓亦倒吸一口气。
不是吧不是吧,他就逗一下君成,犯得着这么报复他吗???
“侯爷。”君成忙拿开?手,“属下手笨,请侯爷责罚。”
楚皓亦背上隐隐约约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但也?还在忍受范围之?内。
习武之?人?,手劲就是大。
他轻笑一声:“我看?着可是那蛮不讲理之?人??”
君成不明所以的抬起头,接触到楚皓亦幽幽的眼睛,又往下避开?,却是看?到了他肩膀上落下的几?缕的墨发,他忙别开?脸。
楚皓亦已经把头转了回?去,双手搭在浴桶边上,混不在意道:“继续吧。”
君成喉结滚动,感觉到有些燥热,他扯了扯领口,继续给他搓背,接下来他都处于一种极致紧绷的状态,就怕再不小心,给这小侯爷弄伤了。
脆弱得像个瓷娃娃。
这么一擦,皮肤居然就红了。
君成看?着他背上那道红痕,止不住的瞥了几?眼,心口发烫,背脊僵直,意识到自己的不对劲,他有些慌乱,但面上依旧压的严严实实不露分毫。
待搓的差不多?了,君成放下来帕子,起身准备告退,只听“哗啦”一声水响,楚皓亦从水中起身,君成瞳孔紧缩,忙闭上了眼睛。
耳边窸窣的声音都被放大,他甚至能想象的到楚皓亦擦干水穿衣。
小侯爷当真是没个正形,竟这般的不避讳。
不正经的小侯爷穿上了衣服:“过?两日随我一同去普云寺吧。”
君成低头看?着自己脚尖:“是。”
视线内出现了一双脚。
楚皓亦赤脚站在他面前,只在外面披了一件衣裳,衣领口松松垮垮的搭在肩上,腰上的绳子也?系得随便。
“抬头。”楚皓亦说?。
他看?着眼前低着头的男人?,罕见的从他身上感觉到了些许的情?绪,犹如丛林中慌乱的兔子,真是有趣的紧。
这般糙的男人?,不过?是面对这种小场面,也?会害羞吗?
君成依言抬起头,他的皮肤不算白?,便是红了脸,也?没那么明显——但前提是他红脸没红到那么厉害,活像被烫过?一般,头顶都能冒烟了。
烛火落在他脸上,冷峻的面容染上了局促,似迷了路的小羔羊。
“属下、先退下了。”他道,“侯爷好生歇息。”
说?罢,君成脚下急促的往门外走?去,仿佛身后有索命的恶鬼。
“慢着。”楚皓亦叫住了他。
君成到门前的脚步骤然停下,房中熏香的味道往他鼻子里钻,他不禁想这是什么味,怎的这么好闻。
“侯爷还有何事?”他不曾发觉,他给楚皓亦搓澡时?,有一片花瓣沾到了他侧边的头发上。
格外的……俊俏。
楚皓亦伸出手去,碰到了他的耳尖,君成擒住了他的手,力道有些大,但他挣扎了一下,君成就松手了。
他把花瓣给君成看?了眼:“君成可是要把这戴回?去?”
君成一愣,顿时?脸上涨红,“多?谢侯爷,属下告退。”
话音在房中落下,男人?夺门而出,犹如火烧屁股,门口小厮疑惑不已,门内楚皓亦扶着桌子,无声笑得肩膀颤动。
这是个什么大宝贝,有趣,着实有趣。
他食指与中指间夹着花瓣,在唇边一吻。
花瓣落在了地上,楚皓亦赤脚往里走?去,吩咐人?端水来洗脚。
侯府出行烧香拜佛那日,天还未亮,大门外马车便已经备好,侯府上下的下人?们在府内忙进忙出。
楚皓亦洗漱完毕,用完早膳,带着一行人?准备出行。
此次出行人?不算多?,除了他带了几?个护卫,便只有君成和乔纤云,乔纤云平日爱鲜艳的颜色,张扬奔放,今日却是穿了一身素净的衣服。
府邸大门口,几?名男子站在门前,身后跟着随从。
男子站在一块,各有千秋,无一例外都十分的好看?,有柔弱的,亦有强健的,还有书生白?嫩模样的男子,他们围在楚皓亦身边。
“侯爷,此行路上小心,我为?侯爷备了件披风,还望侯爷莫要嫌弃。”书生模样的男子递上了浅色的披风。
楚皓亦收下了:“有心了。”
“侯爷,我让厨房做了些糕点,你且带上吧。”身型颀长的清俊男人?提着食盒,递给了楚皓亦。
楚皓亦来者不拒,几?乎是别人?给什么,他就收什么,都扔给了身后的君成,君成毫无怨言的提着东西,面上没有表情?,身上散发着冷气,还散发着一种压迫感。
今日无人?对着楚皓亦黏上来,正是因为?身旁多?了这么一位煞神。
楚皓亦不惧怕君成身上的严肃气息,旁人?却是怕的,习武之?人?身上自带正气,随意一瞥散发着威压,敏锐些的人?都能感觉到危险。
在大门口磨蹭了片刻,一行人?出行了。
马车渐渐远去,和府邸距离越来越远。
赶路途中,楚皓亦一人?坐在马车上,君成骑着马跟在马车身旁。
寺庙不远,他们花了半日时?间便抵达了,普云寺中有僧人?出来迎接,楚皓亦让随从去捐了香火钱,领着君成同那乔纤云先去拜佛。
寺里随处可见僧人?,住持知晓楚皓亦一行人?的身份,待楚皓亦拜完佛,道:“夫人?在此一切安好,楚施主可要去看?看??”
“多?谢。”楚皓亦跟着他走?了,没让人?跟着。
他和他娘关系并不亲近,自从他父兄逝去,他和他娘之?间见面的机会便更少了,其实也?没什么话说?,母子二人?端坐一块,隔着一张桌子,中间的距离却像是无限的远,堪比陌生人?。
两人?照例说?了几?句话,楚皓亦便告退了,伺候他母亲的嬷嬷在他出门时?拉住了他。
“小侯爷,小侯爷,且慢。”
楚皓亦转过?头:“张嬷嬷,怎么了?”
张嬷嬷道:“你可是和那苏庭轩一块来的?”
苏庭轩?
楚皓亦一顿:“他也?来了?”
张嬷嬷点了点头:“唉……还来看?望了夫人?,这苏公子倒也?是个有心的……”
张嬷嬷还在说?,楚皓亦却已经没仔细听了,他脑子里回?想起了那个噩梦——
左相之?子苏庭轩在寺庙中同梁晏相遇,苏庭轩观他背影眼熟,便想上前去瞧瞧,却被旁的事所阻拦,错过?了此次相遇,但却是对对方?耿耿于怀,于是就让人?去查,发现那日去寺庙的还有楚皓亦一行人?,后登门拜访……
——
“君公子,先前的事,便让我们一笔勾销如何?”乔纤云站在君成面前,眼眸似有水汽,看?人?时?水汪汪的。
寺庙中的庭院,二人?坐在树下,风吹起地上落叶,沙沙作响。
君成面色不改道:“乔公子不必挂怀,是在下伤了你,不知你身体如何了?”
乔纤云偏头咳了两声:“无碍,我身子骨弱,好在有侯爷疼惜,用的都是上好的药,这病来的快,去的也?快。”
不远处,一男子身穿青色华服,缓步逛着着寺庙中风景,乔纤云瞥见,呼吸错乱两拍,他看?了眼君成,眸子转了转,道:“不如你先去看?看?侯爷吧。”
“你不去?”君成犹疑问道。
乔纤云摇了摇头:“我这会儿累了,先歇一歇。”
“也?罢。”君成起了身,乔纤云给他指了方?向,君成便离开?了。
乔纤云正想往那青衣男子那走?去,却见他看?向了君成的方?向,随即脚步加快的往君成那去了。
乔纤云脚下一顿。
楚皓亦是在赶回?来的路上碰见君成的,君成拱了拱手,道正要去找他。
“方?才你来时?,可有碰见什么人??”楚皓亦问君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