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中波澜起伏,冰凉的湖中水渗透了闻昭的衣物,今天天气虽说不错,但水也是冰冷的,闻昭闭气下沉,口鼻被水淹没,他?咬牙忍耐。
船上乐声停止,一伙人手忙脚乱的到了船边,有识水性的人要往下跳,被常衣拦住。
“别添乱。”常衣黑眸沉沉。
旁人听了吩咐,一时停下了动作,相互看了一眼,没有再赶着上前。
水中柳奕泽手足无措间,将?手搭在了闻昭仿佛肩头,让他浮上了水面,闻昭担心他?像刚才那样再来一次,回身抱住了他?的脖子。
于是柳奕泽扶着他?肩头的手,变成了揽住他?的腰。
细腰盈盈一握,不似一般女子那般柔软,带着韧劲,但柳奕泽也没摸过几个姑娘的腰,因此没觉出哪儿不对。
他?抱着闻昭到了船边,常衣蹲在船边搭了把手,闻昭拉着他?的手上了船,一上船便有人围上来,拿着披风裹到了他?身上,船上一时热闹极了。
柳奕泽随后上了船,他?坐在船边,把头发上的水拧了拧,转头想看看闻昭的情况,闻昭被围得密不透风。
他?一时也没细究闻昭方才在他身后想做什么。
他?掌心撑着船板上了船,借着身高优势,看到了人群中的闻昭,脸色冻的苍白,墨发贴在脸颊,滴答滴答往下滴着水,围着的白狐裘毛茸茸的一圈领口将小脸蛋衬得愈发?的虚弱。
“小姐,先进?去吧。”常衣道。
“奕泽呢?”闻昭抬起头,正好和人堆外的柳奕泽对上视线。
柳奕泽对他?露了个安抚的笑。
王姑娘都这样了还惦记着他?,果真是善良。
柳奕泽不免心怀愧疚。
闻昭也隔空施施然对他?一笑:“先进?去吧。”
柳奕泽点了点头:“好。”
——
湿透的衣服被扔在衣架上,船舱晃晃悠悠,闻昭站在衣架边,拿过帕子擦了擦头发?,他?眼眸半阖,深吸一口气,眼底透着厌烦。
闻昭偏头打了个喷嚏。
常衣把干净的衣服送来了。
他?们没有提前做了落水准备,送来的衣服是和他?们一道上船的船夫衣服,是干净的。
毕竟闻昭也不愿意穿女人家穿过的衣服,唯一用来保暖的狐裘也湿了。
闻昭穿上船夫衣服,是一件粗布麻衣,洗过带着一股淡淡的皂角香,他?把衣袖折了折,露出了手腕上的骨节。
“小姐,衣服合身吗?”常衣在外面问。
闻昭拉开?了门,面色冷凝,淡声问他:“柳奕泽呢?”
这会儿全然不似在柳奕泽面前的温和。
“他?衣服换好了。”常衣说。
闻昭偏头打了个喷嚏,皱眉揉了揉鼻子,心道让他换什么衣服,就该让他冻着。
他?记仇,柳奕泽把他?捞上来又扔下去那一下他?可没忘。
“该如何是好?”常衣突然压低声音问。
闻昭:“何事?”
常衣:“柳奕泽不知会不会发?现你的真身份?”
常衣指的是他男子之身。
闻昭顿了一下,不由抬手抵在了胸口。
方才经过冷水浸泡,被柳奕泽扔下水的恼怒让他一时半会忽略了那事,柳奕泽是碰到了他?胸口,才慌忙间抽出了手。
闻昭怒气腾腾的气焰灭了一瞬。
船舱外,柳奕泽换了干净衣服,靠着船笑盈盈的同船上人说着话,不知说了些什么,逗得对方频频发?笑。
闻昭走出来见到的就是这幅画面,他?见对方脸上那毫无阴霾的爽朗笑容,心中无端不快。
常衣只字不言的跟在他身后。
跟随闻昭已久的他?知道,平时看着和蔼可亲、温柔体贴的闻昭,倘若谁真的惹到了他?,他?决计不会手下留情,将?表里不一发?挥到了淋漓尽致。
只是现在他们身份有碍,不可太过张扬。
柳奕泽笑着同面前抱着琵琶的女子言语几句,抬手摘了她发间沾到一朵花:“娇花配美人,这花可当真是会寻地方落。”
女子含蓄一笑:“公子这嘴莫不是吃了蜜糖。”
“哪里哪里,姐姐可莫要谦虚——”柳奕泽余光瞥见了出来的身影。
只需一眼,他?便能确定那穿着灰衫的身影是王姑娘。
他?愣了一下。
俗话说,人靠衣装马靠鞍,闻昭换下那一身女子装扮,穿上的船夫的衣裳,半干的头发束成了马尾,看起来干脆利落,驱散了几分阴柔之感?,颇为俊俏。
即便是如此灰扑扑的衣裳,也遮盖不住他夺人眼球的美貌。
闻昭抬脚走来,对柳奕泽柔柔一笑。
刚在和柳奕泽谈话的女子和闻昭行了个礼,目光交错,往后退了下去。
闻昭一来,柳奕泽便忘了方才和他?说话聊天的女子,他?手里?还捏着那朵小黄花,在同旁人聊天时侃侃而谈的嘴变得笨拙起来。
他?站直了身,没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样,挠了挠脑袋。
“王姑娘,你、你还好吧?”
“劳公子挂念。”闻昭微微一笑。
柳奕泽心说怎的又叫他公子了,难道还是生气了?
可他看闻昭的笑,又觉着不像是生气的样子,话到嘴边,又不敢问出口,毕竟方才闻昭也是因他?才落了水。
柳奕泽正正经经的抱拳弓腰,做辑道了个歉:“方才是在下失礼,还望姑娘莫怪。”
“不怪你,是我不该在那时站在你身后,柳公子不必介怀。”闻昭嗓音有些哑,偏细的声线听起来便没有平时说话时那么明显,但温和还是一如既往。
话虽如此,柳奕泽见到他这样,没法不责怪自己。
这游湖暂且也游不下去了,船家把船靠岸,一行?人下了船,同来时一样,常衣赶马,柳奕泽坐在外面,闻昭坐在马车内。
柳奕泽听到里面闻昭时不时传来的喷嚏声,轻轻叹了口气,照这趋势,只怕王姑娘回去之后就该发热了。
回去路上沉默了许多,三人间气氛微妙,柳奕泽沉浸在该如何讨姑娘欢心中,常衣时不时瞥一眼他,然后咬紧后齿,嘎吱作响,马车内的闻昭面色淡淡,慢条斯理倒着茶,时不时偏头打个喷嚏。
路过医馆时,常衣停下了马车,径直走进?去买了药,柳奕泽黑眸一转,也下了马车,去对面的铺子买了蜜饯回来。
没多久,常衣拿着药包回来了,他?看了眼在马车上吃蜜饯的柳奕泽,黑脸瞪了他?一眼,因他?皮肤本就黑,日常也是黑脸怪,柳奕泽分毫没觉得他?这一眼和别的时候看他?的眼神有什么区别。
常衣驱着马车到了他?们住的客栈,柳奕泽跳下马车,敲了敲马车边缘,掀开?了帘子。
“王姑娘,到了。”
闻昭“嗯”了声,从马车里出来,在他下马车时,柳奕泽伸出手做扶,闻昭看了他?一眼,把手搭在了他?掌心。
他?跳下了马,脚下似没站稳,一头栽进了柳奕泽胸口,柳奕泽张开?双臂,身体笔直,僵硬着不知该如何是好。
姑娘触碰他?的每一寸,都让他?感?觉分外的清晰,紧张得胸肌绷得硬邦邦。
闻昭仰起头。
柳奕泽才反应过来,一手拿着包好的蜜饯,一只手伸出去扶稳了他?的身体。
“没事吧?”他?问。
闻昭摇了摇头:“无碍。”
刚说完,他?就“嘶”了声,吓得柳奕泽紧张巴巴的问他怎么了。
闻昭垂眸,故意沉默半响,待看到柳奕泽愈发?忐忑不安的神情,才道:“好像脚崴了。”
柳奕泽皱了皱眉,蹲下了身,闻昭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的头顶,腿往后退了退,“公子,不妥。”
看他?着急的模样,倒是有趣。
闻昭感觉心里?那股堵着的气似通顺了些。
大街上人来人往,马车停在客栈门前,已经有行?人留意到了此处情况,但只是偏头看了两眼,并未驻足。
少年郎气质潇洒俊朗,眉眼间却是单纯,他?仰起头,道:“王姑娘,我背你上去吧。”
他?不由想起了儿时师姐崴脚,也是他背回去的。
离开宗门,到底还是有几分想念。
闻昭只觉此刻柳奕泽的神情,变得分外的温柔,他?喉结滚了滚,垂落的睫毛轻颤,“便劳烦柳公子了。”
二人一站一蹲,垂眸抬头,四目相对,隐约有暧昧氛围萦绕,但常衣眼中,只觉得这画面甚是古怪。
“小姐——”常衣忍不住出声打破了这场面,他?想说他?也能背他?上去,但对上闻昭闪烁的目光,又尽数把话吞下去了。
他?看得出来,闻昭对柳奕泽感兴趣了。
客栈内此刻人不多,掌柜站在柜台,拿着算盘算着,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来,第一眼还没认出来闻昭他们。
然后认出来,发?现他们换了身衣服,俊朗的男子还背着那名俊俏的女子。
掌柜心下惊呼了一声。
这二人出去后再回来,竟是连衣服都换了。
他?心下“啧啧”几声。
伤风败俗,伤风败俗啊!
跟在后面的常衣在他眼中已然成了隐形人。
柳奕泽把人送回了房。
他?第一次进这客房,里?面很大,吃饭睡觉隔开?,还立着仕女图的屏风,房中弥漫着淡淡的香气,柳奕泽没多看,他?把闻昭放在床边,蹲下想看看他?的脚腕,闻昭又躲了一下。
柳奕泽抬头:“王姑娘,你且信我,在治疗崴脚这块,我有经验。”
犹记得当初参加江湖比武大会,不少姑娘崴了脚,都来找他治,说他技术好,治疗丝毫不疼,还负责。
柳奕泽十分自信。
闻昭眼神躲闪,侧过脸庞,侧脸轮廓线条如画,睫毛卷翘浓密,瘦弱的肩膀透着弱不禁风的清淡美,却又隐隐透着违和感?。
“不必了。”闻昭道,“男女授受不亲。”
闻昭提出来,柳奕泽便意识到了这样不妥,且不说今日他是为了救落水的闻昭才……柳奕泽一时感觉右手手臂一阵不自在。
但似乎又有哪怪怪的。
他?站起身抬手摸了摸脖子。
啊……王姑娘好像还抱了他?!
柳奕泽后知后觉,瞬间忘却了刚才的怪异感?。
他?被王姑娘抱了!
他?看向床边坐着闻昭,闻昭也正好转回头看他?,二人目光相触,又迅速的别过脸分开?,空气仿佛变得稀薄,柳奕泽心怦怦跳,他?只觉着呼吸都有些呼吸不过来了。
空气中的温度似在上升,说不清的气氛在蔓延。
就在这时,常衣道:“小姐,你受了凉,我让小二提水上来。”
一瞬间诡异的气氛消失殆尽。
柳奕泽也说不清是松了口气,还是有点失望。
这个时候他?就不便再待下去了,柳奕泽告退时,把没拆的蜜饯给了闻昭,道喝药苦,吃些蜜饯甜甜嘴。
闻昭收下了。
“那在下就先行?告退了。”
“柳公子慢走。”闻昭道,随后又吩咐常衣,“常衣,送柳公子回去吧。”
“不必。”柳奕泽笑笑,“姑娘的脚还是早些医治吧。”
“嗯。”闻昭点了点头,垂眸没有看向柳奕泽。
他?低垂眼帘时,眼角的泪痣将他?显得有几分柔弱无辜感?,又徒添几分艳丽,似在白纸上画了一朵红梅,柳奕泽视线停留片刻,竟是有种想要伸手去揉那颗痣的冲动,他?别开视线,告别离去。
客栈房门关上。
闻昭一改羞怯模样,懒散倚靠床头,拆开?了手中的蜜饯包装,抬手捏了一颗蜜饯,在眼前观赏片刻,扔进?了嘴里,咀嚼得腮帮子一鼓一鼓,常衣回来便见着他?在吃蜜饯,险些心脏骤停。
“少爷,怎可随意吃他?给的东西?”常衣皱着眉头道。
闻昭舌尖舔过后齿,意味不明的勾了勾唇角:“挺甜的。”
他?呢喃:“柳奕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