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崇已死,之后的扫尾工作轮不到苏枣来做,苏枣也无心去做,她接的这桩生意,本来也就是刺杀严崇这一人而已。
几息后,苏枣心情平复下来,便立刻走人,也不管身后黑衣人的吆喝。
她轻身跃上树梢,几个来回跑远些,这才察觉胳膊上的伤,暗红的血从袖子上渗出来,疼的厉害,苏枣咬牙撕了一块布,倒上随身携带的伤药往胳膊上系住,牙齿咬住另一边打了个结,简单处理了下。
她已很久没受伤。
当初调查到严崇武艺过人,苏枣便做了一番考量,过了这么多年,苏枣自然明白自己梦中所学的是极为高深的一门武功,但具体好用不好用,也是在一刀一枪对战中总结出来的。
幼年时因为对战经验不足,脚法身法不协调叫她差点死在刺客刀下的事情她都记得,吃一堑长一智,武功既然是她天赐的长处,空有宝山而不积,那不是个傻子么。
苏枣不是傻子,按照秦叔的说法,杀人就讲究一个快,今天成事的这么顺利,也是她多年来有意锻炼下,身随心动练出来的。
待回客栈,已近黄昏。
此时秋祭上的事情似乎被瞒住,街上并无严崇已死的消息,只是街道上的官兵比前几日多了些,应付完查户籍的店家,苏枣笑眯眯关了房门,将隐隐作痛的胳膊轻轻揉了揉。
没一会儿,赵蝶蝶进了屋,见她揉胳膊,将买来的药包放桌子上,道:“我一会儿就借了客栈的厨房帮你熬药。”
赵蝶蝶并不知道苏枣接的是什么生意,只以为是跟往常一样探听消息做飞檐走壁的小贼那种,这次任务明显比往常难,蝶蝶头一回见苏枣伤成这样,这才出去赶忙买了药。
“没什么吃头,敷点药也就好了。”苏枣摇摇头,她见赵蝶蝶衣服下摆蹭了一大团黑,多问了一句,“出去遇到什么事了么,怎么沾了一团黑?”
“回来路上,有家马车的车轴陷在坑里了,我帮忙抬了抬。”赵蝶蝶随口道。
“唉?你不是最不爱管闲事的么,往日我帮人搭把手,你都嫌我自找麻烦。”苏枣觉得身上有些莫名的燥热,往床上一躺,鞋随意用脚相互一蹬,甩在了床底下。
苏枣还记得蝶蝶往日念叨自己多管闲事的话。
她素来瞧不见就罢了,但凡是眼前发生的欺男霸女之事,总少不得了暗地里帮一把苦主,或将那使坏的坑进粪水沟滚一圈,或是石子一抛,打人额上一块肿包。偶尔也有被发现,追着赶的事情,还好她从小打的快跑得快,绝没人能追的上。
“……我就随便帮帮忙。”赵蝶蝶看她在自己面前这样“不羁”的做派,忙背过身,有些不自在。
“枣儿,你今个这么早就睡?”
“嗯,你快出去吧,我歇息了。”苏枣将身子面向床里一侧。
“我瞧你面上有些红,该不会是发烧了?”赵蝶蝶忍不住说,“我去把药给你煎上。”
“怎么可能,我多久没生病了,一点小伤还能发烧?”苏枣头疼胳膊疼,声音软绵绵的无力,“随你吧,快出去,我困的很。”
赵蝶蝶便拿着药出去,将门严实合上。
苏枣迷糊糊睡着,却睡不踏实,一会儿想到严崇死前盯着她的那双眼睛,一会儿那双眼睛又跟十年前大火中村子里的人重合,她被那一双双不甘的眼睛盯出了一身冷汗,梦魇一般,在睡梦中揪住了自己的胸口。
待一个大喘气惊醒,苏枣便再也睡不着了,外头已经黑了下来,屋里没点油灯,只有街上些许光透进窗户。
她呆愣着在床上沉默许久,再躺下依旧是辗转反侧。
摸摸自己的额头,手往背后伸,里衣已经全然汗湿,苏枣不得不承认蝶蝶先前说的对,她确实发烧了,抿抿唇,她干脆起来,叫了小二打热水,提进来她好洗漱。
正好蝶蝶也熬好药回来,推门见枣儿取了面具,面色晕红,一豆油灯照的屋里并不亮堂,但俗话说灯下看美人,更美三分,蝶蝶心慌,放下碗匆匆一句:“枣儿你赶紧喝。”便跑外头去。
苏枣纳闷的看他一眼。
她喝药干脆,嘴巴里鼓着两口气往药汤上吹吹,捏着鼻子仰头就是一口闷。
喝完,浑身上下热烘烘的散气。
真苦。
苏枣嘟嘴。
抬头听叫小二的声音,苏枣正要开门,赵蝶蝶在门口连声道:“没事,就放门口,我提进去。”
话一落,苏枣就明白了,立刻拿了面具重新往脸上一罩。
等赵蝶蝶提着水推门进来,瞧见她戴上面具,面上露出些不知道是纠结还是失落的表情,放下水桶,终于恢复了正常。
“蝶蝶你早点回房休息。”苏枣将药碗递给少年,夸他,“不愧是我枣儿的弟弟,踏实可靠,真乖!”
赵蝶蝶什么也没说,收了碗立刻出门,带门声有些大。
苏枣就又叹了口气。
报了仇,似乎生活跟往常也没有什么不同,心里的大石明明该放下,过新的日子,可苏枣想到今天的事情,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她真的报仇了吗?
金花、银花……元夫子,村里的人。
十年间,苏枣看了太多跟她一样身份的人,过的是什么日子,各家有各家的苦,或天灾或人祸,那隐藏在黑暗中的庞然大物,依旧将她们这一层的人压的喘不过气来。
她是杀了当年灭村子的人,可是严崇死了,又怎么样呢。
像严崇这样捏着权柄的人有很多,等哪天这些人不高兴了,依旧会死一批人,首当其冲就是她们这些平头百姓。
战争时候要征兵。
太平时候要抓人,杀人。
也许还不明白自己犯了什么罪,只走在路上挡了权贵的马车,就能被一鞭子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