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秋祭所在地不远,有一座寺庙,名为“法觉寺”,可算是上京城附近历史最为悠久的古刹,建筑规模不算大,然结构严谨,顺帝第三子削发为僧,便在此处修行。
过了山门,一片郁郁葱葱。
明觉堂中,曾经的三皇子朱常嵘夹了一块肥肉,吃的津津有味,听得身后的脚步声,也未感到意外,抬眸看了看来人,手往对面一伸,请对方坐下。
“适才听见外头有响动,我还纳闷,原来今个是秋祭。”
“三哥好口福。”来人将目光转到方桌上,未入座,也不离开,只是拿起了室内书架上随手拿了本书翻看。
“断头饭还要大鱼大肉,我这一席已是简陋了。”
“朕今日来,并无此意。”
“那倒是我高看你了。”朱常钰一愣,讽刺道。
“有几句话要请教三哥。”
朱常嵘抬头,视线在这个多年未见的年轻帝王面上绕了一圈,脸上不禁浮出几分怅然,心中微微有些烦乱,直言道:“想问什么你便问吧,早该问了!用不着跟我打太极。”
“三哥当年既能知道朕藏身的地方,又能调动东陵的人马,为何张相来请,却要十把大锁锁了房门,龟缩不出?”
“我好好当着和尚,当什么皇帝?”
这个答案明显出乎意料之外,手中的书被攥紧,窗外的树影将这年轻帝王的面颊映衬得忽明忽暗,他凝视朱常嵘的眼睛,朱常嵘有些意外,忽然明悟道:“原来你是想知道,当年我为何派人杀你。”顿了一下,“无论你信或不信,我确实不想当皇帝,也不想你当。”
“为何?”
朱常嵘闲望窗外,“该不会,你以为我有什么苦衷这才多年隐忍不发?天真!我从未后悔当年行事。倒是你,那严崇已不足为惧,怎么还不下手……真是孺慕多年,不忍心了?”
说到这里,朱常嵘颇觉好笑,笑出了声,“你倒是能忍。”
“忍了这么久,也不差一时半刻。”
朱常钰放下手中的书,坐到朱常嵘对面。刚一入座,一阵低沉压抑的咳嗽便从朱常嵘口中带出。
“朕带了太医来。”
“不用。”朱常嵘摆了摆手,将嘴角一丝血迹用手背抹了,随手擦在僧袍上。
“秋祭要开始了,你回去吧。”赶人的话说出口,咳嗽都缓和许多。
“朕记得五岁那年……”朱常钰看向对面和尚光溜溜的头,一道深深的丑陋疤痕在戒疤中很是明显,语气变得和缓许多,“我贪玩去了猎场,遇了头熊,命悬一线,是三哥你护住我,也因此在脑袋上留了道疤,疤痕周围的头发也没有再生出来过……”
“六郎。”话未所说完,已经被打断,“无需多言。”
许久未被人叫出来的称呼,叫朱常钰愣了一瞬。
当年舟山村行事之人众人皆以为是严崇,可四年前,朱常钰便发现其中蹊跷。
严崇甚至连真正的玉玺在那一年被送至舟山村藏匿一事都不知,第一波在林中刺杀的并非严崇的人,而是当时已落发出家的顺帝第三子,他的三哥,朱常嵘。
他是顺帝幼子,自小不受重视,几个哥哥对他大多冷淡,同胞兄长自然是和善的,但每日忙碌无暇顾及他,只有面前的朱常嵘,放荡不羁,时常带着他在宫内转悠。
生于皇家,手足相残也是常事。
初知道真相,朱常钰虽然难过,却并不意外。
只是后来朱常嵘的所作所为,却叫人看不明白。除了当初舟山村一事,朱常嵘除了安插几个人盯着他,便再无其它动作,仿佛只是想看看他是怎么在皇宫中活下来一般。
一年前,朱常嵘患了咳疾,讳疾忌医。
不吃药,不看病,抱病在床。
今天秋祭路过,朱常钰想着这几年心中的困惑,这才带了太医前来探望。
困惑不得解,原也在意料之中。
可一句“六郎”,道尽了物是人非的惆怅。
门口的太监张望了半天,提醒着朱常钰时辰不早了,朱常钰不再多说,起身准备离开。只是在跨出房门之时,身后忽有声音响起,身后人问他:
“六郎,当年登基之时,瞧着匍匐在脚下的众臣,独你一人高坐在上,心中可畅快?”
“龙潭虎穴,危在旦夕,并无畅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