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近的几个村子,苏枣都去过,跟自家在的村子也没有什么区别。
镇上,是什么样子?
爹还没带她去过。
但自从春花姐姐的事情后,苏枣对去镇上就那么期待,这是她今年头一回,想要去镇上看看。
“枣儿,你不想去外面看看吗?”
“想是想,但外头……”好像距离她很远似的。
“听闻塞北有好马,江南鲈鱼美。”
“好马,鲈鱼?塞北是哪里,江南又是哪里?”
苏枣听不懂。
但很快她就懂了。
六郎给她看了一张舆图,四四方方的纸上,化了很多横斜的线路,上头还有密密麻麻的小字,六郎一个个指着上面告诉苏枣这些线路标志代表着什么,苏枣由此第一次知道了自己家在什么地方。
六郎的手指从一条名为“漓江”的长长河流划过,指腹点距离江水很远画了小山模样的地方停住,然后告诉她,这一片环绕村子的山陵,被称为东陵,她们的村子,在东陵城东南十三里处的舟山下。
村子的名字,和这一片周围所有的村子一样,统称为舟山村。
“舟山村。”苏枣不禁呢喃出声。
仿佛有什么在脑海里敲击着,打破了苏枣对周围环境的认知,她曾如饥似渴的好奇着周围的一切,可现在她才发现,原来她以为的“一切”,那么小。
在这块图上,甚至没有她大拇指的指甲大。
她甚至恍然大悟的想,原来她的村子,在这张图上,连一个独特的名字都不能拥有,就连她憧憬过的镇上,也不过是东陵城下,无数小镇中微不足道的一个。
然后,六郎指了一个地方,告诉她,这是塞北。
又指了距离塞北很远的一个地方,告诉她,这是江南。
“枣儿,你见过马吗?你知道鲈鱼什么味道吗?”
“没有。”
苏枣追问:“马是什么?河里的鱼不都一个味道,只有刺多刺少的。江南的鲈鱼和村子里的鱼有什么不一样吗?”
“马比牛快,高大,威风,骑上它,赶路就像风一样快。”六郎绕开鲈鱼,先说马。
“哇,跟风一样快?真的吗?”苏枣不敢相信,但六郎很快又找了一副画给她看。
这样的画卷,六郎有很多,但是苏枣还没有看过几幅。
今日才知,原来每一幅图,都饱含了那么多信息。
六郎摊开在院子木桌上的画卷,缓缓展开了一个苏枣没有见过的景色,角落题了一行小字,苏枣不认识,六郎边念边告诉她,这上头写的是:
“骑马客京华。”
画中宾客如云,个个神采奕奕,中间一片空地,画着几个骑着六郎所说的“马匹”的人,画上的马,看上去那么强壮,跟村里耕牛的精气神都不一样,腿细长又有力,有人手上缠着像绳子样的东西,苏枣好奇,便指着问。
六郎告诉她,那是“马鞭”,驱使马匹按照意愿跑动的。
鞭子抽一下,马就会动。
“那马多疼啊。”苏枣一眼就喜欢上了画上神峻的马匹。
骑马怎么还抽它?
六郎听这话,就知道自己的目的达到了,作势要将画卷起收好,苏枣连忙用手压住。
“这个穷村子,可不会有马。”六郎故意道。
“外头有吗?镇上有吗?这就是塞北的马吗?”苏枣目不转睛的看着画卷上的马,追问道。
“不,这些马还比不上塞北的马。”六郎肯定的说,“至于鲈鱼,听说鲈鱼的肉,比雪还白,带着香味,格外肥美。”
“哇!”苏枣咽了咽口水。
“也许很久以后……枣儿,我能带你去很远地方,不光能看马,听说有的地方,还有浑身雪白黑眼睛的熊,跟小山一样高的大象,尾巴绚丽的雀鸟。然后,我们就吃遍五湖四海,想吃多少吃多少!”
苏枣被勾出了馋意,她本来就是好奇心很重的小丫头,几乎是不暇思索的,她就点头。
“好啊!六郎,我跟你去。”
“那你快好好跟我学字。”
“出去玩跟学字有什么关系?”
话题又饶了回来,六郎总是被苏枣牵着鼻子走的话题,渐渐轮转。
“外面很好玩,就是到处都是字,你要是认不出来,找不到吃饭也找不到住店的地方。”
“可是大家都有嘴,问一句不就知道了。”苏枣机灵道。
“有人骗你怎么办?”
“我不会上当的!”
六郎拿出荷包,里头是他特意找人,弄来的咸鸭蛋,他还在上头写了字。他递给苏枣一个,告诉苏枣:“对了,枣儿,你饿了吧,这是咸蛇蛋,快尝尝。”
“蛇蛋!我还没吃过蛇的蛋呢……”苏枣被投喂习惯了,不觉有异,接过圆滚滚的蛋,手自觉剥开壳,一口咬下,见里头都是的油居然是红红的,吃一口又香又美,高兴了。
“真好吃!”
虽然味道跟咸鸭蛋有点像,但村里没有这么好吃的咸鸭蛋,肯定是因为这是蛇蛋的缘故。
“原来咸蛇蛋这么好吃,等我回家,让爹也去弄点蛇蛋。”
“这是咸鸭蛋。”六郎指了指鸭蛋壳上的红色小字,“上头写着呢。我骗你的,但我也把真话写在上头了。”
苏枣:“……”
真吃亏,苏枣就不会犟。
就是不服气。
“外头真的都是这样吗?”
“对。”
“没骗我吧?”
“……”六郎冥冥中,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什么。
“那我学一点,就一点点。”
“学就好好学!”
“哦。”
枣看着六郎,越看越高兴。
今天又有新发现,六郎居然有这么多画,画上那么多她没见过的东西,而且,六郎对外头的事情,知道的也比她多。
虽然后来她发现,六郎说的塞北和江南,其实他也没有去过,更没有吃过那里的美食。
只是读的书多。
读书多,知道也多,文字描绘世界,勾勒出了让苏枣心动不已的外界。
苏枣依旧讨厌看书,但她不讨厌文字,想清楚了,就沉下心跟着六郎学,学的那样快,学的越认真,就能完成的越快,快快学完,她就能更更更快的去做自己更喜欢的事情。
玩。
跟着梦中人挥舞棍子。
打臭赵。
樱桃成熟的时候,飞来好多鸟雀。
苏枣坐在自家的门槛上,见鸟儿来了,便冲出去用长棍子挥舞,偶尔打到树枝,掉下几颗果实,她就用草筐装好,再等些时日,枝头的樱桃熟透了,她就将樱桃从树上一一摘下,洗干净,咬一口,甜入心头。
拿给六郎,夜晚两人一起坐在树下吃,悠悠然是一天最快乐的时光。
等半个月后,苏枣开始催六郎。
半个月对她而言,已经很长。
“六郎,你什么时候带我去看马,浑身雪白黑眼睛的熊,跟小山一样高的大象,尾巴绚丽的孔雀鸟。”
“还早,很久以后……”六郎也不知道很久以后是多久。
只是念叨着:“很久以后。”
很久以后是多久?
过了清明,过了谷雨,过了立夏,过了小暑大暑……
鸟儿飞过麦草,花儿迎风笑红。
一年又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