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复一日。
晴天跑过油菜花田,阴天抬头数树上的梨花,雨天燕子飞过天空衔泥回巢,似乎和六郎在一起,原本已经探索过村里的一切,又变了新模样,没有丝毫厌倦。
“六郎,你怎么连梨花也没见过……梨子当然要在花落后才会结果。”
“六郎,你说的秋千什么样?”
“等你长大给我做,那还要多久啊……哈哈哈,那是菜青虫,不会咬人的!诺。你看,我拿起来了!六郎你别跑!”
清明时节雨纷纷。
“你问这个啊……”苏枣扬起手中的纸钱放进火堆里,“是纸钱啦。臭赵不烧纸钱,我怕我不烧,春花姐姐会在地府饿肚子,饿肚子可不行!”
“春花姐姐是谁?”
“那我,我跟你说说……”
“所以,其实那天也不是六郎你弹得很难听,而是我真的很想哭啦。”
虽然确实很难听。
但是六郎就算被人说难听,也会坚持不懈的弹琴。
听得久了,看着六郎认真的模样,苏枣不理解,却能感受到,同伴内心有一种很奇异的坚定。
这是村里同龄的男娃没有的。
甚至很多大人都没有。
转眼春天就过去。
新一年夏日的浓荫里,苏枣折了一杆大荷叶蹲在六郎围墙角落,风轻轻的吹着。
荷叶的清香很好闻,荷叶软趴趴贴在苏枣的头顶,苏枣背靠着墙,已然昏昏欲睡。
伸手打个小小的哈欠。
围墙里,六郎又在上课。
上很久很久的课。
苏枣问过六郎他学的东西有什么用。
六郎回她:“不知有何用。”
苏枣又问六郎,学了没用的东西,为什么要学这么认真。
六郎看着天空,小声告诉她:“也许有一天,会有用。”
等待真的是很漫长的事情。
苏枣也不懂自己为什么要等,可是回村里,跟大家玩的游戏,永远都是那些,她已经很会玩了,在这个小小的村子里,六郎的想法更有趣。
而且,六郎也很想见到她。
等夜晚降临,她从围墙探出头,已经很少会看到那个雪地里孤单的小小背影,取而代之的是,是一双早就期待看过来的黑亮眼睛。
只要她露出大大的笑脸,六郎的嘴角也会弯起。
这让苏枣有种奇妙的感觉,好像她被迫切的需要着。
爹娘不会给她这样独一无二的感觉。
村里的孩子很多,每家都有好几个孩子,男娃又比女娃被更多的大人期盼需要,苏枣虽懵懂,却能敏锐察觉。
同龄的伙伴也不会给她这种感觉。
村里的孩童四处串门,天天走几步就能看到,说谁比谁独特重要,仔细想也没有。
最独特的还是六郎。
需要翻墙,保密,悄悄见面的伙伴,后者因为付出的更多,似乎就更看重一些。
六郎的行为,总是能引发苏枣思考很多东西,六郎跟村子里的人相比,是那么特殊的存在。
不知道的事情,随着年岁增长,永无止境。
村里的同龄玩伴,没有几个像她一样好奇心重,问这问那,只有六郎,跟她一样,总是有很多不明白的事情。
她和六郎可以互相交流。
而且六郎不明白,可以查那种密密麻麻全是字的书,然后过几天再告诉她。理即便找不到书中的答案,六郎上课的时候,可以问他的“云先生”,有时候也能得到收获。
可惜她大部分听不懂。
等待六郎上课,因为各种答案,变得有意义。
去年夏天,六郎给了苏枣一顶斗笠。
今年夏天,苏枣给了六郎几杆荷叶。
能够偷溜的机会很少,每一次都要做好多准备。
六郎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粗布的衣服,每次跟她钻狗洞就换上,鞋子也换了。苏枣不知道六郎怎么岔开看着他的人,有时候她隔着很远会感到有人在看她和六郎,可是回过头,又没有见到人。
只有一次苏枣来的太早,差点与守门的瞎眼老汉碰上,只差一步路,绕过芙蓉花树就要看见,幸好,瞎眼老汉脚步一顿,又转身向回走了。
苏枣吓得心跳都快了好多,见到六郎都无法平复。
她跟六郎说,六郎却很平静,眼睛带着笑意,脊背笔直,握着笔问她:“枣儿要不要学认字。”
“又来了,我才不要呢。”
雨水涟涟的时候偷溜出去,没什么好玩的,便去河里,折几杆大荷叶,握着有些毛刺的梗杆,用锄头掘开一块泥,从里头取下几条红色蚯蚓拴在自制鱼竿上,钓鱼。苏枣坐不住,钓鱼钓不到多少,溪水抓鱼倒是很再行。
六郎做什么都认真,钓鱼的时候也认真,稳稳的坐着,握着鱼竿的手也很稳。但身旁的苏枣一双小腿到处晃荡,时不时还往水里丢石头,他自然也钓不到几条。
鱼都被苏枣吓跑了。
各家各户的篱笆上开始攀爬藤蔓,野花杂乱的开放,很快将整个村子点缀鲜明。
蝴蝶纷飞,蝴蝶多的时候,总有那么几个不怕人的,有次就被苏枣无聊捉住拿去给了六郎看,六郎对蝴蝶不感兴趣,让她别再捉,告诉她蝴蝶翅膀上的粉,对人不好。她喜欢的话,改天他画几只蝴蝶给她。
“六郎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蝴蝶?”苏枣纳闷。
“天上飞的,你有不喜欢的吗?”六郎反问。
她没说,六郎怎么就知道了!
那六郎喜欢什么?
苏枣便连忙问:“六郎,你喜欢什么?”
“弹琴。”
“还有呢?”
“……”和你一起玩。
玩物丧志!
六郎想着宫里有过的教导,不想说实话,便拉开话题。
“枣儿,你家的樱桃熟了吗?”
“快熟了!结青果子了,等青果子变红,我就拿来给你吃!”苏枣激动道,又是一年跟树上的鸟雀斗智斗勇的时刻!
她要保护好自家的樱桃树!六郎也很期待吧,老提这个。
“青红,还有樱桃,这四个字,我上次教你的,会写了吗?”
“额?”苏枣吸了下鼻子,她没有鼻涕,可是天气渐渐热了,鼻子很干啊!干的发痒。
“会了吗?”
“当然!”苏枣过目不忘,坚定点头。
六郎便拿出纸笔给她,苏枣又开始小鸡啄米似的拿笔在纸上点,点了没几下,苏枣看着六郎气呼呼的脸,手缩了下。
“枣儿!我上次教你的,不是这么握笔。”
“字能写出来不就行了!”苏枣理直气壮。
六郎压根没想着教苏枣写字,他早就知道苏枣过目不忘,自然不会记不住字,他那天教的就是姿势。
“我不是让你在家里用树枝抬手在篱笆上写五日吗?枣儿你肯定没写!”
“我……”苏枣确实只记了字,手上的姿势她也模糊记得,但确实没练过,手软软的提不上劲,“我不喜欢学字,六郎你怎么老让我学这个!”
“不行!必须学!”
“为什么要我学!村里的女娃没有人学这个,我不喜欢!”
“她们不学,是因为她们出不去这个村子,你要学,枣儿你要学!”
“我也出不去,我为什么要出去……”苏枣愣住,她没想过离开村子,虽然村子里也有不顺心的事情,但是她没想过离开村子,只是有时候村里的姐姐们在河边洗衣服,会聊一下嫁人的事情。
最远也就是去镇上。
大多都是村里,或者邻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