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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过年,在立春之后。
二月说是春,雪却没停,飞雪带了春风,纷乱似杨花。
六郎早起看着窗外,着墨又添一笔在消寒图上。
此图他想起就添一笔,不为时日上的春日,只图随心所欲。先生说图画的太晚,已无大用,不需继续添笔。六郎却舍不得扔,闲暇时,偶尔加一笔,透过纸面,心底隐隐期盼着什么。
又是一年。
春风送暖,冰雪消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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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眼少眠非守岁,老心多感又临春。”元夫子早早站在村口,遥望远山哀叹。
苏枣和金花银花嬉笑着跑过村口时候,正好听见元夫子的念叨。
孩子们已经习惯了。
元夫子一年四季,有三季都在叹息忧愁。
苏枣曾经问爹元夫子为什么总是愁眉不展,爹告诉她,到了这个年纪的老人,所思所想,跟孩子们不同,何况元夫子是村子里仅有的读书人,所思所愁更一般人是无法理解的。
到底有什么不同,苏大牛也不知道。
他只是被苏枣缠的受不了胡诌了一句。
苏枣恍然大悟,十分相信她爹。
每每看到元夫子鬓边的白发,苏枣就忍不住想,自己老了以后会是什么样子,她会不会随着长大,也跟夫子一样渐渐忧愁。
大人们总是有很多烦恼。
下雨多的时候,烦水涝,晴日多,烦干旱。还有虫灾,村子里的各家各户的矛盾也不少。
孩子们吃喝拉撒解决了,剩下的都是玩,烦恼通常记不住多少。
赶在新一年,跟着小伙伴们打雪仗堆雪人,又凑在一起分享了好吃的,苏枣一整天不知道多快活,今日可没有人会管她们,就连臭赵都不会在今天骂人。
等到了下午,苏枣就更快活了!
今晚上,她可是有牛肉吃!
捂着嘴偷笑,苏枣看着金花银花迷惑不解的眼神别提多高兴。
这种有独特“秘密”的快乐,苏枣相信,再没有人比她喜欢这种感觉,很独特,仿佛和“秘密”相关的人,都变的独一无二起来。
黄昏时分,天已黑。
苏枣又一次掠过树梢,跑去了六郎家的院子。
还不等少年招呼她,苏枣先将用草篓装的各种零嘴倒了出来。
“六郎,我带了好多好吃的!”苏枣很激动,将零嘴摆在木桌上,“快快,我们都摆好,一起吃!一起吃!”
六郎没想到苏枣竟会带东西来,每个虽然只有极少的部分,但也有很多他不认识的。
“这些是什么?”他好奇凑过去看。
“这是酥糖饼啊,王三姑每年都做的,可好吃了,不过王二只分给我们一小块,这个是蒸糕,我还带了我家的馒头!豆子家的香瓜子。”苏枣每拿起一个就介绍一遍,在她的话里,每个零嘴的来源,都有自己的故事。
酥糖饼她得用馒头先跟金花换,换来金花的蜜饯果子再跟王二换,最后每个孩子们换一遍,都能得到自己最想吃的那几种。
六郎想着往年他荷包里也会放许多肉干糕点,只是他最近没胃口,便没叫人准备。
下次倒是能准备一些。
苏枣来这里吃东西,还记得给他带。上次也是,虽然是瞧着很奇怪的大猪头,但苏枣从不主动找他要东西,这让六郎对苏枣的“偷花”的印象好了很多。
六郎本觉得,想要玩伴,自然要引诱打赏。
可是苏枣的所作所为,却模糊了他原本的想法,这个女娃和他曾经的伴读和同龄玩伴,是那么不一样。
丑丑的,大饼脸着实算不上好看。
脏脏的,头脸和衣服时常有泥巴。
可是,看着苏枣的亮亮的眼睛,六郎却觉得自己,从里头看到了光。
那是一种生机勃勃的眼神。
能够感染到他,让他精神一振。
“我知道是什么树了,是槐树。”六郎轻声道。
苏枣早忘了这件事,这会儿想起来,笑开颜,“原来它是槐树呀!好大的树,一定是棵很老的树。”
光秃秃的槐树下还是那么冷,可多少也算“屋子外头的天地”。
两人将东西摆上木桌,锅子里的炭很足,咕噜咕噜冒热气,六郎不能要两双筷子,便将仅剩的银筷子给苏枣,想着自己不吃也行,苏枣跟他说说话就挺好。
苏枣筷子使的很灵活。
她不知道六郎的想法,极其自然的拿了馒头掰成两半,给自己夹一块肉,就给六郎夹一块放馒头上。
六郎本不想吃苏枣带来的馒头,毕竟上头瞧着还有灰灰的指头印,但见苏枣吃的很香,他接过馒头举了好一会儿,还是试着咬了一口。
很好吃。
馒头配锅子里的肉吃,暖呼呼的肉下肚,吃的苏枣热汗都从脑门出来了,但被冷风一吹,又时不时哆嗦一下。六郎见了,便解开自己的狐裘披风,让苏枣坐进一点,两个小人一起躲在厚厚的披风下头吃。
“毛绒绒的。”苏枣上次来就发现了,六郎穿的布料,都是她没见过的。她知道这种肯定很贵,所以一边吃,只一边用手轻轻摸了摸六郎披风里的毛,“比小羊的毛还柔软。”
两个小人,紧挨着在寒风里低声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