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易起身,把?自己准备好的资料一一放在会议桌上。
会议室里暂时陷入了沉默。少数几个对零号仓毫无了解的人正低头认真翻阅资料。
以特管委一把?手为首,有四五个人一直盯着蔡易,试图从他脸上找出一些得意洋洋的端倪。
但蔡易神情严峻,拿着手中的资料,开?始一项项地讲解里面的内容。意识到那些不悦的目光之?后他也只是稍稍点头,并未回应。
漫长的十多分钟过去了,会议室里的人面面相觑,有的看着蔡易,有的看向了一把?手。
蔡易给出的资料十分详尽,零号仓的历史,不断更新的资料,仓内收押的囚犯,仓内生活的管理人员,最近发生的案件,甚至连鹿泉和地下空洞的地质结构也全都进行了分析。
这是一份经过长时间调查才可能形成的资料。
“大家时间宝贵,我长话短说。”蔡易开?口了,“零号仓的存续问题在过去曾经有过几次讨论,但最终都没能达成一致,只能先按照现有的方式处理。我认为我们有必要再一次讨论零号仓是否应该继续存在,继续使用特管委的资金来维持它的运作。”
有人冷哼了一声:“按照你的想法,零号仓是不应该存在,对吧?”
“我认为,应该立刻关闭零号仓,永久性停止使用。”蔡易言简意赅。
说话的那人立刻接话:“蔡易,这份资料光凭你一个人是不可能完成。就拿当年的鹿泉事件来说吧。你根本没有接触鹿泉事件绝密档案的资格!”
一把?手沉默不语,目光扫向了身边的几个人。
他的几个副手全都年轻力壮,正是在事业上大展宏图的时候,而他们的仕途,与自己和特管委息息相关。
蔡易背后必定是有其他人的,能接触到绝密档案的人并不多,他的几位副手自然有这个权限。
“我违规接触了不应该接触的档案,我愿意接受处罚。但是档案里的内容触目惊心,它恰好证明了零号仓根本没有存在的必要性。”蔡易看着那人,“你可以怀疑我,但你没理由质疑这份资料的可靠性。”
有人再次低头,翻动手中的纸张。
这时候,秘书长开口了。
蔡易知道,秘书长是一把?手的学生,他们之间的权力?关系极为密切。
“关于零号仓和零号仓里那些犯人的处置问题,我提醒大家想想特管委一直以来对于不确定价值、不确定危害性的物品是怎么处理的。”秘书长语气沉稳,“我举个例子吧,当年被存放在文管委的陈氏仪,一个可以利用它进行时间迁跃的危险工具。在确定了陈氏仪的价值和危险性之后,陈氏仪被我们安全转移到了三号仓,并且派遣专人进行看管。这是最为妥善的处理方式。我们不能随意决定它的存续和去留,只能先把?它安置在一个足够安全的地方,最大限度降低它的危害性,保存它的价值。”
秘书长顿了顿,看向蔡易,面色和煦:“零号仓和零号仓里的犯人也是一样的。鹿泉事件是极偶然的事件,不能用它来否定零号仓的作用。”
蔡易:“秘书长,你认为零号仓里的犯人和陈氏仪是一样的?你认为人和物品,是一样的?”
秘书长脸色一变,张口结舌。
“我们在这里讨论的是人。人的生命,人的权利,还有人之所以为人的尊严。这些在零号仓都是不能得到保障的。无论普通人类还是特殊人类,无论婴儿还是成人,他们最根本的特质,都是人。不要用对待物品的态度去对待生命,我认为这是所有特殊人类的管理者和服务者,必须永远牢记的宗旨。如果犯人触犯了法律,那就让法律来惩治。零号仓这样的监所实际上是什么?地方?”蔡易停了片刻,“它是集中营。”
这个指控令秘书长和一把?手都恼怒了起来。秘书长狠狠一拍桌子:“蔡易!你不要说得这样冠冕堂皇!你现在也不过是利用鹿泉事件和零号仓来达成你自己的政治目的罢了!”
蔡易仍旧平静:“我跟你说人,你要提物品。我跟你说零号仓的处理办法,你却提我的政治目的。在场的,谁没有政治目的?我们当日来到特管委,我们要管理特殊人类,要服务特殊人类,在场的人谁没有对着保护法宣过誓?我现在还记得当日的誓言。让特殊人类和普通人类能站在平等的位置上对话相处,让特殊人类融入社会,消除歧视,促进发展。如果我有政治目的,那这就是我的政治目的。”
他字字铿锵,一时间整个会议室都鸦雀无声。
这样大的话扔了出来,没有人再反驳,秘书长只是冷笑了一声,袖手说道:“别忘记你的妈妈都做过什么?。”
蔡易不卑不亢:“我永远不会忘记。所以我今天才会在这里,提出这个议题。尊重生命是我们的原则,不应该成为我们的底线。”
秘书长左右看看,发现没人搭腔。他瞥了一眼稳稳坐着的一把?手,决心把?白脸唱到底:“蔡易,你还年轻,你做事情太理想化了。这个世界没有那么容易被改变。”
“世界难以改变,是因为你这样的人太多了。”蔡易回答。
秘书长的脸红了又白,拳头攥得死紧。就在他即将爆发的时候,一把?手敲了敲桌面,中止了两人的争论。
“吵什么?呢?都是同志,就事论事,不许人身攻击。”他慢悠悠,语调沉稳平静,“按照我们会议的规定,只要是提出来的议题,有充分的讨论材料,那我们就要针对它各抒己见。既然蔡易提了出来,那我们就讨论嘛。来来来,小蔡,你坐下。一个个来说,张科长,你先来。”
充满火药味的气氛渐渐平息。蔡易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他的任务完成了。接下来,就是一把?手和试图把一把?手从那个位置上拉下来的人之间的争斗了。
蔡易并不后悔参与到这场权力?斗争之?中。零号仓的存续不是凭一腔血勇就能战斗出答案的,即便毁了这一个零号仓,也还会有更多的零号仓随后建起。
要彻底摧毁零号仓,只能利用当初创造它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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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下午,秦戈接到了高天月的电话。
高天月告诉了他一个好消息。
在蔡易的争取下,鹿泉事件调查重启,危机办得以介入。特管委的力?量和危机办的力?量从来都是互相合作又互相警惕,秦戈等人已经待命,高天月决定让刑侦科派出外勤组,和他们会合,对零号仓进行第一次联合调查。
“刑侦科科长挑了一批人派过去,雷迟带队。”高天月说,“秦夜时已经答应和你合作了是吗?”
秦戈心中一阵兴奋:“是的。雷迟也来,太好了。”
围着成像仪研究零号仓建筑结构的白小园下意识抬头。
“秦夜时经验很丰富,你和雷迟都要听他的,明白了吗?”高天月说,“特管委之?后还会派更多的人过去,但是雷迟那边的人今晚就会出发,明天就能跟你们碰面。”
临挂电话之?时,高天月犹豫了一瞬。
秦戈心领神会,冲着窗外喊:“高术!”
他们正在西部办事处一楼的空房间里,高术在院子里向秦夜时展示自己的精神体。
“我以前有个同事,她的精神体是树蝰,也是能变大和变小。不过树蝰再小也有胳膊长短,你这鲨鱼很了不起啊。”秦夜时看到有意思的精神体就挪动不开?,剑吻鲨被水性保护罩笼罩着,在他手心里转圈,“巨大化的时候大概有多大?”
高术正要回答,秦戈已经在呼唤他。他回到秦戈身边,秦戈把?手机递给了他。
“爸?”
高天月轻咳一声:“你,你怎么样?”
“不怎么样。”高术回答得很敷衍,“目前一切顺利。”
“……你的鱼呢?真能派上用场?”
高术有些不悦,正想怼一怼,眼角余光看到唐错从窗外经过。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他好声好气地回答:“肯定能。”
高天月沉默了片刻:“儿子啊。”
高术:“嗯?”
高天月:“你不是危机办的人,也不是特管委的人。情况不对,你记得跑。”
高术:“……”
高天月:“我不是让你临阵逃脱啊,我不教你当懦夫。但是人呢,要审时度势,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零号仓底下什么?情况,那俩管理员和犯人又是什么?情况,这很复杂的啊。我……我绝对不是要你当懦夫啊,但是你,你要想一想,是吧,你……你还有一个店!店里那么多员工,是吧?”
高术不吭声,拿着手机,听高天月絮絮叨叨,翻来覆去讲了快十分钟。
他觉得自己一年可能都听不到高天月说这么?多的话。
“爸,我知道。”高术最后打断了高天月的唠叨,“我晓得的,你别担心。”
这句话已经用尽了高术有限的温情。但是在高天月的沉默中,他忽然涌起了更多倾诉的欲望。
“爸,鹿泉事件你挂在心上这么?久,我们这次一定能还原真相。”他认真地说,“你信我。”
唐错又从窗外走过,手里拿着一张大地图。他看到高术怔怔拿着手机站在窗边发呆,便凑了过去:“高主任又骂你?”
“……没有。”高术说,“他挺温柔。”
唐错冲他笑了笑,松了一口气似的。
高术接过他手里的地图,就势牵着他的手。“我爸妈还不知道我谈恋爱。”高术说,“回去之后,你……你上我们家吃个饭吧。”
唐错有些感动:“啊?哦,好啊。”
他揉揉自己发热的脸:“不过高主任已经知道我是你男朋友了。”
高术:“?!”
唐错:“我跟白小园在停车场里聊天,说漏了嘴,被他听到了。”
高术:“……”
白小园正在一旁问秦戈:“雷迟也来?他来干什么??”
谢子京:“来看你啊。”
白小园转身走了。
吃晚饭的时候,秦夜时手底下的人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在西部办事处密探的帮助下,他们在米岗附近的一个小村子里查访到了周游和卢青来的行踪。
一个青年,一个中年,汉族人,短暂住宿,体貌特征与周游和卢青来完全符合。更重要的是,住在两人隔壁的人听到了他们的争吵声,在争执中清晰地听见了“周游”这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