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苓把有善送出了门,立在滴水檐下,那玉珠像是断了线的珠子,又像是一条接连不断的银链子。子苓轻声说:“皇上除了这句,没再说别的么?”
有善轻轻摇头:“你也知道皇上从来不是个喜欢多言的人,如今阖宫上下都瞒着贵主儿,怕耽误她养伤,皇上不来约么也怕是自己说了什么话惹得贵主儿不高兴,你有空也劝着些。”他嘴上这么说,心里也觉得皇上对贵主儿未免有些无情了。方才贵主儿坐在窗边看雨的样子,看上去无端让人心疼。
回到澹泊敬诚殿的时候,萧恪也正好立在窗户边看雨,陆青婵倚窗听雨的模样闲适淡泊,而萧恪立在窗边,却大有千山万水尽入君怀之感。这两个人,分明身上带着的是不同的风致,可有善看着却觉得两个人的身上都流转着一种相同的光。
萧恪听见有善的脚步声,并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说:“她喜欢雨天,你去的时候她是不是在看雨?”
“回主子,贵主儿确实在窗户边看雨呢。”
萧恪嗯了声:“她怎么说?”
“贵主儿说知道了,如今正值冷热交替的时节,让奴才给皇上泡白菊茶。”
这也确实是陆青婵会说出口的话,萧恪嗯了声就让有善退了下去,他走回到桌边,看着桌子上放着的那张宣纸,他这一下午说是政务繁忙,实际上连一个大臣都没见,只把自己一个人关在这画了整整一下午的水墨丹青。
宣纸上的陆青婵穿着红色的骑装,正坐在踏云的背,萧恪用毛笔沾了墨色,勾画着她鬓庞的发丝。此时此刻,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陆青婵。
他是在朝堂上挥斥方遒的少年天子,和那些官场沉浮多年的老猴子们尚且应对得宜,很多时候他却很怕看见陆青婵的眼睛。这双眼睛清澈澹泊,一尘不染。任何污秽都不能沾染她半分,她独自在这世间清冷如月一般地活着,他害怕被她看见自己的懦弱。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掌间的那一滴泫然如泪的朱砂痕迹,还能清楚的想起那一日陆青婵卧在离他不远的贵妃榻前的模样。窗外鸟语花香,天光正盛,一年中最美好的时节就在此刻铺陈开来,陆青婵的头发像是绸缎,她脸上倒扣着《庄子》睡得正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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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青婵换了寝袍,外头的雨依然没有半分要被削弱的架势,在盏盏明灯的投射下,显示出雾蒙蒙的光,行宫不同于紫禁城,这里远离了那些一板一眼的规矩,也远离了煊赫巍峨的朱红色宫墙,也确实能让人心胸开阔起来。
子苓给她上药的时候,陆青婵说:“我父亲的事我已经知道了。”
陆青婵这个人,生来便是带着几分柔旎的,这话也是淡淡地说出口,子苓的手一抖,手里的药粉便洒落了些许。
“你们不用瞒着我,也不用顾忌着我的身份,我是后宫中的人,也是陆家的女儿,皇上想要我撇清关系,可我自己明白,我是万万抽身不得的。”
子苓入宫好些年了,比宫里很多的宫女年龄都要大,迎来送往见得多了,这样的话却是头一次听。她觉得很多人都把贵主儿想差了,她独自活得比很多人都清醒。
她重新舀了一勺药粉撒在陆青婵的手臂上:“贵主儿是个难得的通透人。”
那天夜里,陆青婵独自躺在床上,在热河的这几日,萧恪一直都陪在她身边,这是第一次她独身躺在这。萧恪不愿意见她,原由她也能猜到几分。
她不知道陆承望到底做了什么,引来萧恪的忌惮,只是一切还没有盖棺定论,后头会发生什么,陆青婵自己也猜不到,皇上怕她给陆承望求情,怕她怪他不顾念情分。黑暗中,陆青婵轻轻叹了口气。天家恩情薄,她原本也没有过多期待过,又何来怪罪之意呢?
子苓说她通透,可对于萧恪,她连半点都没有看清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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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的雨下得越发澎拜,接连打了几个惊雷,陆青婵做了几个噩梦,醒来时汗湿中衣,外头的雷声响彻耳畔,她拥着被子坐了起来:“子苓,给我倒杯水。”
有脚步声走进来,一杯茶递到了她的眼前,这双手的指骨分明,掌心有薄茧,拇指上带着一枚老玉的扳指,陆青婵没有接这个茶盏,她抬起头,萧恪便立在她床边,他像是冒雨而来的,身上还带着一层湿淋淋的水汽。
作者有话要说:萧恪不是不喜欢,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也不是一个完美的人,也会有懦弱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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