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瑾太妃面无表情地看着陆青婵,外头已经彻底暗了,昭仁殿里的小灯燃得不算亮,陆青婵的五官照得都不算那么清晰。瑾太妃看着她,倏尔竟然捂着脸哭了起来,哭了不知多久,她红着眼看向陆青婵:“我的兄长,明天就要在午门外车裂处死了,你知道什么是车裂吗?那是死无全尸啊!我不求别的,只求皇上给我兄长一个体面的死法,我保证,我绝不伤他半点头发丝儿。这孩子是我亲眼看着长大的,我怎么舍得伤他半分。”
陆青婵仔细留心了一下身后廊庑里的动静,听见里头什么声响都没有传出来,才继续说:“我不知道娘娘在说什么。”
“你别装了!”瑾太妃一把扯过她的袖子,“陆青婵,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难道不恨他吗,你原本该是坤宁宫的主子,你该是母仪天下的皇后!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不死不活的困在这里!萧恪把你当作一个玩物,你以为他会担上一个娶皇嫂的恶名来娶你么?你收收你那菩萨心吧,你怜悯别人,有人怜悯你么?”
“太妃娘娘,”陆青婵四平八稳地把自己的袖子从她手里抽出来,“陆青婵什么都不以为,我只知道成王败寇,只知道认赌服输。我只知道这个天下是男人的天下,跟女人和孩子没有关系。瑾太妃,我敬您,叫您一声瑾娘娘,不敬您,您就是宫里头的花花草草,和我没有半点关系,季安被处死,那是他死有余辜、罪有应得,您以为那天您在弘德殿外面说的话,皇上当真不知道吗?”她从头到尾都是不疾不徐地语气,温软又平静。可是她眼眸深处带着几分灼烈的光。
这是瑾太妃第一次见到陆青婵如此烈性的一面,竟一时间有些说不出话来。
陆青婵在她心里,是个没主意的丫头,跟在毓贵妃身边对谁都笑得和善温吞,毓贵妃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一团和气的模样让人看着就觉得可欺,可如今她的字字句句掷地有声,眼睛明亮又坚定,竟让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我再问你一次,萧礼在哪?你不说,我身边的这些精奇们可不是摆设。”
“我不知道。”陆青婵的声音一直都是一个音调,淡淡的像是沉静的流水,不卑不亢也没有什么悲喜。
瑾太妃缓缓勾唇:“给我打,打到她开口为止!”
瑾太妃来时带了几个膀大腰圆的婆子,当即就想上前来按住陆青婵的胳膊,没料到就在这时候,从外头冲进来几个侍卫,吓得她们都顿在了原地。
一双云纹缎面靴从外头踏进来,入目便是玄色绣龙纹的常服,金龙腾飞,十二章纹缀饰周身,萧恪阔步走进来,身上带着肃杀和风雨的味道,屋子里里的火烛晃了晃,登时就暗了几分,屋子里的人都跪了下来,只余下瑾太妃一个人站在原地。
萧恪的目光先落在了陆青婵身上,看着她神情平静,不像是受过折辱的样子才放下心来。
瑾太妃看见他,眼睛深处有幽暗的光芒闪烁,她想快步向萧恪走过来,却被那些侍卫立刻摁住,“您终于露面了,皇上。我去了乾清宫这么多次,您见也不见,想不到今日能在这见到您。我对你没有别的话可说,我只想问问,你如此嗜杀薄情,如此刻薄寡恩,你不怕遭报应吗?你不怕下阿鼻地狱吗?”可话没说完,就听见了一声响亮的巴掌声。
瑾太妃难以置信地捂着脸看向陆青婵,她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起来,她的手还高高的抬着,维持着掌掴的姿势。
“这巴掌是替萧礼打的,”陆青婵淡淡地说,眼中似有若无地带了几分悲悯神色,可眼睛深处一片灼灼然之色,“你不配为母,更不配为人。我替萧礼有你这样的养母感到可悲至极!”
萧恪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皇帝无需别人来评说,陆青婵都能亲眼看见,他虽然有严苛的铁腕,但是在他的治理之下,大佑已经呈现一幅盛世王朝的雏形。
“你……”
萧恪绕过陆青婵,不露痕迹地把陆青婵挡在了自己的身后,他走到瑾太妃面前,一字一句:“瑾太妃,你做了什么,你们季家做了什么,你比朕清楚,让你活着是看在皇父的面子上,你若是继续扰得后宫风波不断,朕让你生不如死的法子还有很多。”萧恪已然厌恶之极,他不再看瑾太妃,淡淡说:“来人,把她送回去,明日午时送她去午门观刑。”
瑾太妃还想再说什么,方朔笑着往前走了两步:“太妃娘娘别怪奴才不敬,您再说什么话污了主子爷和主子娘娘的耳朵,季大人万一在狱里再吃些别的苦头,那就不好了。”
瑾太妃怔怔地看着他,终是一句话都没有说出口,就被人拖了出去,外面风雨声大作,所有人都无声地退了出去,陆青婵垂着头跪在萧恪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