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朝的事,自然不会影响到后宫,若是影响,也不过是水面儿底下藏着的暗潮涌动。那天陆青婵晨起之后打算做胭脂,叫子苓取了些新鲜玫瑰花瓣儿,取了一个玉臼,十指纤纤地握着玉杵,细致地舂着。乌桕树萌出嫩绿的芽,那斑驳的树影就落在她身上,她头上插着一个掐丝点翠的簪子,那颗玛瑙红珠子就落在她的脸侧,一晃一晃的越发显得她肤白如玉。
萧恪就是在这个时候走进昭仁殿的,绕过那朱红的影壁,今年新漆好的朱红宫墙下头,陆青婵垂眸坐在锦凳上,左手握着玉臼,右手拿着玉杵,听到声响便抬起头,静静地看着他。离她不远处,鎏金的铜鹤映着金灿灿的日光,那石头做的灯亭上头,此刻竟落了一只麻雀。
说起紫禁城啊,四时风物各有不同,三大殿、乾清宫,处处都带着肃杀,在描龙绘凤的画栋雕梁底下,是多少你来我往的博弈,是多少刀光剑影下的表面平静,萧恪从乾清门回来,只觉得百骸之间有汹涌的怒气横冲直撞,他不知道怎么竟径直走到了昭仁殿来。
在西一甬路喝了一肚子的风,空气到了昭仁殿里竟莫名的暖软起来,瑟瑟的风倏尔停了,这方寸的院落里百花葳蕤,芳馨簇簇。一缕光照在那个端着玉臼的女人身上,给她镀了一层暖软的金光。
春深似海。
萧恪还能想起那一日,他闭着眼,陆青婵落在他眉心的纤纤手指,还有她轻声慢语的嗓音。这个世界,处处都是明枪暗箭,他走的每一步都踏着荆棘和枯骨,可陆青婵是暖的是热的,她是这样鲜活地生长在这阴云密布的紫禁城,她立在这,就能让人觉得这座吃人的皇城里,也有着那么几分岁月静好来。
就算什么都不做,只单单看着她,就让人觉得这世上还有值得人留恋的美好事物。
陆青婵站了起来,亭亭地对着他行礼。
他走上前来,能看见她手指尖上染着的点点红色花汁子,这双手啊细腻又纤细,指甲上染了一层浅红色的蔻丹,指甲约么刚养不久,后两指的指甲不过寸来长,修得圆融精致。那细白的腕子上带了一个冰糯种的飘花翡翠镯子,老坑的种,水头极好,都说玉养人人养玉,这镯子看着就知道已经戴了好几年,衬着她白皙的肉皮,从细枝末节里都能看出几分娴雅澹泊来。
萧恪虽然刻薄寡恩,但对于那些生命中迎来送往间收到了些许温暖,记忆却尤为深刻,在弘德殿里养病的日子,他昏沉着没有印象,可陆青婵却守在他身边,虽然不多话,可萧恪每每想起,竟觉得腔子里,涌动着一股子莫名的暖流。
他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这双手上刚沾了血,几十条人命,就在这手指间转瞬灰飞,他忍不住把手握成拳,只觉得手指尖的血腥气与花香馥郁的陆青婵,极其不相称。
可抬起头,陆青婵已经轻声细语着叫子苓给他倒了杯茶。
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偏偏就是这么一个伶仃的女人,就让人觉得温柔又熨帖。
“你在做什么?”
陆青婵把手里的玉臼拿给他看:“摘了玫瑰花瓣做胭脂,现在已经把花瓣舂成了花浆,再用今年缫的蚕丝剪成小块吸足了花浆,放在烈日底下用太阳晒干了,边收进瓷盒里存起来,用的时候和细粉兑好就能上脸了。”
也只像陆青婵这样有细致心的女人,才有闲情雅致把时间花在这上头,萧恪看着她把玉臼放在石桌上,她掀起衣摆,缓缓跪在了他面前。
“妾有罪。”她垂着眼睛,语气也十分平静,她这一垂头的功夫,那纤纤的脖颈便又落进了皇帝的眼睛里,萧恪在她方才坐过的锦凳上坐下,陆青婵轻轻转了转身子,正对着他重新跪好。萧恪喜欢看陆青婵的脖子,因为她清癯的缘故,她的脖子不比他的手腕粗多少,春衫轻薄,她的颈子纤纤如鹤,总让人觉得有那么几分柔旎万千的风情来。
“你确实有罪。”萧恪静静地看着她,“你的罪足以让朕摘了你的脑袋,诛你九族!”萧恪觉得自己这句话杀气腾腾,陆青婵柔顺的伏在他面前:“妾领罚。”
无端的,萧恪觉得陆青婵心里根本就没有怕他,她好像知道,他根本就不会这么罚她。
“代朕朱批,私用天子六玺,你是不是觉得朕不会杀你?”
“妾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