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1
苏念姜觉得自己好像走进了现代版的女儿国。
展厅式的摄影棚里，陈列着SR刚刚上市、即将上市的新品样衣，几个高挑的模特踩着十几公分的高跟鞋，凹出各种造型，正在紧密摄制最新的配装大片。
内部的培训室，星级讲师大声传授着最干货的零售管理经验。听课的是一群活力昂扬的时装店长，每隔几分钟，就会传来兴奋的欢呼和掌声。
办公区域，同样是典型的阴盛阳衰。难得看见两个负责FRP程序维护的小哥，作为万花从中一点绿，并没有享受到物稀之贵，仍旧被其他部门的大花小花们使唤得晕头转向。
造型前卫、妆容精致的女孩子们穿梭其中，分析着各类数据报表，接打着关于采购和货期的电话。一连串不曾听过的名词，从她们的嘴里蹦出来，念姜只觉得新鲜无比。
她们身影忙碌，脾气直爽，但是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专业的自信，和健康的活力。
和夏家服装厂里的那些灰头土脸的缝纫工、质检员相比，完全是另外一个世界。
整日与漂亮的服饰为伍，并依靠自己的能力维系生活。念姜艳羡地看着她们，她觉得都市职场中的女孩子，似乎就该活成这个样子。
她前所未有地渴望成为她们中的一员，因而在面试的时候，大脑运转得格外卖力。
主考官有两位，一男一女，看上去年纪都不大。
面试过程中，女士主要通过询问，和念姜沟通交流。另一位面容冷峻的男士，气质清雅淡漠。他坐在后面，几乎全程沉默，偶尔根据念姜的表现，在考核表上勾勒打分。
听完一番慷慨激昂的陈词，HR女士委婉地评价：“苏小姐，很高兴看到你对SR公司的认可和喜爱，也非常理解你想要留下来的意愿。但是，方才通过对你在校期间专业成绩的一些了解，我还是建议你，从门店的置装顾问做起，先积累一些行业内的基础经验再说……”
说到高定时装业内要求的基础经验，显然不是念姜这种只知道“买买买，穿穿穿”的人所能提供的。短短几句客观点评，她便感受到了社会竞争中，理想和现实所带来的落差。
她羞愧地低下头，为自己大学期间虚度年华、碌碌无为而悔恨默哀……三秒钟。
早知道今日，当初就应该偏重多追几部时装美剧，要先把商务英语和专业基础打好再说啊！
尽管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但是被建议从门店基层做起，念姜还是无法接受，她直言：“什么直装顾问，说得那么高大上，其实不就是服装导购嘛！你们公司也真是的，不想录用我就直说，何必拐弯抹角，我看起来像是会做营业员的人吗！”
小时候念姜跟着姥姥过活，依靠社区低保，和姥姥零零散散接来的针线活度日。家里穷得叮当响，身上的衣服总是洗得发白、万年不变的各季校服。
上初中以后，被母亲接到本埠，随着经济状况的好转，苏女士带她去专卖店置装消费的档次也越来越高，接触过不少服装店员。
相比之下，花钱接受别人的服务，和为别人提供服务来挣钱，她下意识地抵触后者。
主考的女士面露尴尬，询问地看了一眼身后的男人。
“坏了。”念姜在心里感叹。
她突然想起，郑铂基发来的面试定律第N条——多位主考官当中，话最多的那位，通常也是职务最低的人。而真正的大boss，往往坐在主考官旁边或身后，一言不发却能掌握生杀大权。
后知后觉，为时已晚。
英俊的男人眼中，慢慢酝酿起怒意。
他冷冷地开口：“不知道在苏小姐眼中，导购员具体是指怎样的人？”
念姜也意识到自己措辞不当，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我看过你简历所填写的家庭关系，母亲工作一栏，写得是夏氏服装厂财务总监。夏氏工厂和本司一直都有断断续续的合作，我恰巧也知道该厂一些法人控股的情况……”
意思就是他很清楚，苏燮红女士才是夏家服装加工厂的实际掌权人。
这个被扒皮一般的认知，让念姜又增添了一丝羞愧。
“抛开我们SR品牌的时装导购不提，餐饮、通讯、交通……社会各行各业，有无数人在一线提供着最基础的服务，以确保这个城市的正常运转。他们用自己的劳动，光明正大地创造价值，充沛自己的生活，并在日积月累的磨练下，逐渐成长为更高层级的管理者，成为这个社会的砥柱中流。而你，一个没有真正付出过劳动的人，又有什么资格看不起他们呢？”
男人的语速不快，语气不重，却字字刺向念姜。
“对不起，我并没有看不起任何人……”念姜小声辩解。但是自己失言在先，她甘心承受对方的批评。
男人继续道：“强势能干的令堂，或许为你带来优渥的家境，但是如果苏小姐以此为荣，而不知道尊重他人为何物，我只能表示遗憾，并且会重新评估本司和夏氏服装厂未来的合作关系。所以，苏小姐还是请回吧！”
开玩笑，弄丢了服装厂的生意，就这样回去，还不得被苏女士再扒一层皮！
念姜急得提高了声音：“我是我，我个人的行为，和我……继父的服装厂又有什么关系呢？”说到某个称呼，念姜的语气有些僵硬。
“我承认自己说错话，我向你道歉。但是，我真的没有不尊重别人的意思。相反，我从小就是留守儿童，跟着姥姥生活在北方一所小城市。我姥姥用一针一线，为别人缝制衣服、加工布偶，才把我养活大。基于我姥姥的影响，而对传统服饰行业的感情，也是我想要留在SR工作的原因……我是真心喜欢这里，想要和这里的漂亮姐姐一起共事，你又何必抓着一句话不放，咄咄逼人呢？”
念姜说着，鼻子有点发酸，眼睛也红了一圈。
她捕捉到对面男人脸上的意外和动摇，立即抓住机会，挤了挤眼睛，生生把眼泪给逼了出来，“呜呜，我真的知道错了，你不要迁怒我继父的工厂好不好……”
被划为“漂亮姐姐”阵营内的女考官，被念姜的童年打动，她站起身，为念姜递上纸巾，回头求情：“殷总，您看……”
头一回面试把人小姑娘面到哭，殷铎也是一脸怀疑人生。
但是看着念姜一边擦脸颊，一边还在努力往外挤泪水的样子，他忍不住想往手心的评价表，盖“戏精”的印章。
真是个会来事的姑娘，或者说，真不愧是苏燮红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