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安心,就算是走也走不远的。她虽然年少,却有着与她的年龄全然不符的机智和敏感,也许正是因为这个,大伯父才选了她。她没办法用父母兄长的一辈子换自己的半世逍遥,她太清楚违反族长的命令会有怎样的后果。
“太后?”子衿柔声唤她。
周沅睁开眼睛,望着绛紫色的帷帐,上面有着绿纹紫绶的金银花纹样,四周各挂着一只金铃,系着五彩流苏带,是她熟悉的寝殿。半晌,她才缓过神来,道:“什么时辰了?”
子衿扶她起身,道:“申时了。怀王殿下守了您许久,说您仿佛的魇着了,才唤了奴婢来喊您。”
周沅点点头,道:“怀王呢?”子衿道:“陪着子青去侍弄那个烤肉架子了。殿下待您真是尽心。”
周沅看着她,道:“这种话以后不要说了,平白给他招来祸事。明白么?”
子衿见她神色凝重,便也知道其中利害,道:“奴婢明白,再不会说了。陛下方才派了人来,说今日政务繁忙,怕是不得空,晚间便不来请安了。”
周沅点点头,道:“陛下仁孝,你遣个人去告诉陛下,政事为重,不必日日来请安了。让他抽空多歇着些,十几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子衿笑着道:“太后还当陛下是小孩子,奴婢瞧着陛下倒是一日一个变化,越发的沉稳了。”
周沅坐在梳妆台前,随意绾了个发髻,道:“我进宫时他才九岁,看着他一天天的长大,便如自家孩子一般。”言罢,便站起身来,道:“陛下不来,便随意些罢,这些老气横秋的首饰也不必戴了。”
怀王本想气定神闲的指挥几个宫人将那烤肉架子搭起来,没想到世上的人领悟能力真的有高低之分,他想着如果自己不动手,靠着这几个笨蛋宫人,怕是等太皇太后的坟上都长草了也吃不上烤肉。
于是,周沅踏出殿门,便见一群宫人围着看怀王搭架子,子青站在他们之中,不时感慨着“殿下厉害”、“原来是这样”之类的话,怀王蹲在地上累的满头大汗,那些宫人却连个递帕子端茶水的都没有,个个都袖手站着,还有几个插着腰,不时窃窃私语的评论一番,就差拿些瓜子来嗑了。
“咳咳。”周沅清了清嗓子,人们齐齐看向她,躬身道:“太后万福。”
周沅走近他们,感慨道:“哀家养了你们这许多懒人,能有什么福气。”她摆了摆手,道:“散了罢,该干嘛干嘛去,没得在这挡风。”
宫人们应声散了,周沅蹲下身子,从袖子中抽出一条锦帕来,帮怀王擦了擦额角的汗,道:“你也太纵着他们了,没得一群人欺负你一个。”
怀王转过头来,眉眼间有无限笑意。周沅见他笑得蹊跷,便将帕子塞在他手里,道:“笑什么,自己擦。”
怀王把帕子揣在怀里,笑着摇摇头,又转过头去侍弄那架子。他只觉得风光无限好,只盼着时光流淌的慢些,或者,就一直停在这里也无妨。
周沅着了一身绿衫,长发如瀑般披散在肩头,一双眼睛光彩明亮,虽微蹙着眉,似乎有什么忧愁烦恼,却并不使人觉得冷漠,反而让人觉得她生动可爱。周沅身形修长,青裙曳地,落在怀王眼里,便是不可多得的美景,他只觉得她容色极美,秀丽绝俗。
她做了太后之后,惯常穿些黯淡的颜色,极少用这些清丽娇艳的颜色,发髻也总高高梳起,显得端庄疏离。这样的打扮,委实少有。
“我说,你就应该多穿些俏丽的颜色,小姑娘家家的,这样才好看。”怀王漫不经心的站起身来,道:“这样就好了。待会我烤肉给你吃,我这个手艺可是一绝,陛下小时候总求着我给他弄,我都懒怠理他。”
周沅站起身来,笑着道:“那我去温酒。”言罢,便转身向殿里走去。
怀王站着原地,静静望着她裙角的一抹绿消失在殿门绕柱之后,心中无限感怀。她这样的装扮,像极了与他初识的时候,只是那时她的脸庞更稚嫩,见谁都怯生生的,带着与常年浸淫在深宫中的人们全然不同的善良和热忱,无端的让人觉得安心。也许先帝正是看上了她这一点,才将承浚和这天下托付给她罢。
怀王不得不感叹,先帝虽然一生受制于女人,过的软弱窝囊,在识人这方面,却从未错过。周沅善良正义,所以会拼了命的报先帝待她的恩德,她不依附于家族,所有不畏惧与家族为敌,她聪慧却不贪恋权势,所以可以帮承浚夺这天下,却不会乱他的天下。
“皇兄啊,你真是害苦了她。”怀王望着天空,那天空澄澈明朗,远处泛着淡淡的红色,夕阳远远的荡漾开去,宛若连接着银河,只有天上的河水,才洗炼得出这样美的颜色。只可惜,就算是天上的河水也洗不掉阿沅心底的孤寂和忧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