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悲欢并不相通,明煦也不知道谷琇莹的故事。此时的他正在客栈清点要带走的东西,思量着挤点钱出来给祖母捎带些新奇的玩意儿。
白天的事儿并没有在他心里停留太久,虽然谷姑娘姐最后失态的样子有些可怜,明煦也为伤害了一位姑娘的芳心而心有愧疚。但也只有这些了,拒绝这种事还是不要拖泥带水的好。
嗯~,马车还是买不起,明天让长安去买辆驴车吧,对付到家就行。明煦默默打算到。
第二日谷琇莹在自己屋里吃了早饭,楼外有谷素的人看着,她也出不去。干脆放任自己什么也不做,读些道经养心。到了晚间的时候,却听丫鬟来报,老爷让姑娘到正房用饭。
谷琇莹本不想去,正要推说自己头痛,装了一天道经的脑子里却鬼使神差的想起了明煦,最后还是跟着带着丫鬟去了。
到了正房发现家里人都已经到齐了,除了外任的大哥,父亲,母亲和二哥俱在。谷琇莹一一问了安,做到自己座位上。
饭毕,谷素先开了口,他将丫鬟下人们都赶了出去,开门见山道:“我昨天听了你母亲的话,派人细查了那个叫明煦的书生。”他顿了顿,盯着谷琇莹的脸色变化。
而谷琇莹见他公然提起了明煦,虽然并无外人在场,却还是羞红了脸。明煦是几个人心知肚明而不宣之于口的存在,却没想到到父亲竟当众提起,谷琇莹觉得受到了羞辱。
“那竟是定远侯明榭的孙子,我与你母亲商量了一下,你俩年纪相当,若能成就一桩良缘也是好事。”
进宫毕竟有折进去的危险,出头的也是少数,琇莹这丫头是个执拗的,若是惹了陛下那就得不偿失了了。不若嫁到明家成为长媳,如此两家也有个照应。
“父亲既然查了人家,就该知道他是有婚约在身的,父亲这时候说这个又是什么意思”谷琇莹话里带着刺,气到极致反而平静了。看,这就是她亲父,居然能做出暗示女儿勾引外男,引得对方退婚另娶的事来。
“他那未婚妻家里如今已经没什么人了,自己更是寄住在外祖家。与明家并不相配。”谷素没有明说。
“父亲,你晓得,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谷琇莹简直要被气笑了,这是什么强盗逻辑,人家姑娘家里没人没势便可以轻易悔婚吗?
“那你便在家练习才艺女红,我再给你请两个女先生来教你,也轻易不要再出门去了,天天往外跑像个什么样!”谷素被这个忤逆之女讽出了火气,难道他就不知道这么做不要脸面吗?他还不是为了这个逆女,结果她还来踩这张老脸。
渠氏见俩人说出了火气,连忙插了话道:“老爷,请先生就不必了吧,琇莹平日里学的就不少了,几家里的女孩少有及得上她的。”
“她跟别的女孩子一样吗?她过了今年是要进宫的,宫里比她强的人只多不少,要想出头就得吃苦。”谷素冷着一张脸,看着女儿说。
谷琇莹低下头不说话,场面一下子冷了下来。
“父亲,你那么心急做什么?妹妹不愿意进宫就不去啊,以咱家在彭城的地位,她嫁给那家都不会委屈了。就算妹妹不进宫,我们谷家早晚一天会举家进京,不过是早晚罢了。”谷二哥开口说了句话缓和场面。
谷素听完抬手把手里的一盏茶砸了过去,骂道:“你个不肖子孙,可是忘了祖宗的遗训。真是个目光短浅的东西。”闺女我没法动手,我打你还不是抬抬手的事儿。
谷二哥抱着头躲开攻击,不敢再乱开口,谷素这句话说的是有缘由的。
原本的谷家在京也是名扬一方的大家族,势力庞大分布复杂,族中子弟优秀。出仕为官者不知凡几。
然后这个百年世族在几十年前因为在一次朝中大动荡站错了队。于是被举家免去官职,贬为庶人。
谷素祖父这一支是旁支庶脉,是以被贬的地方不算偏远,并得以完好保存。
谷素的祖父,谷家老爷子的临终心愿就是谷家能够早日发扬光大,重现昨日盛京荣光。
于是谷家几个男丁皆入仕。
谷琇莹本就难以克制自己的心绪,经过谷素这么一掺和,回到自己房间后,就控制不住的冒出各种想法。
脑海里不停的劝说自己,不若试一试,说不得试一试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一旦错过了这次,那可能就要过另一种人生了!
但最终还是理智占了上风,明煦什么都不知情,他也不该被这般算计。
谷家父女如此僵持了两日,谷琇莹不愿妥协,谷父也没有办法,况且他自觉这已经是他让步的做法,既然琇莹还是不愿意领情,那就按原来的安排进宫去吧。养她这么大,也该为家里做点事儿。
到了第三日,谷琇莹终于按捺不住心里无限滋长的焦虑与不甘心,让身边的丫鬟们拖住谷素围在阁楼外的的人,趁夜到马厩里迁出自己的马,不管不顾的奔了出去。
谷琇莹骑马夜奔在城内的街道上,夜风吹乱了她的头发,夜色遮不住她明亮的眼睛与一腔义无反顾的孤勇。
入夜的街道与白日的热闹截然相反,寂静地谷琇莹能听见自己心跳的的声音。她骑着马儿往前跑去,心里想的都是那个人的点点滴滴。
初见的生疏客气,一两银子的缘分。再见已然热络的交流,一起读书学画。谷琇莹想起顺手帮他给街道里的老大娘写封家信,他请她吃整条街上最厚道的包子作为报答。
还有书房里收纳的几幅奇形怪状,承载的他奇思妙想的画作。
想到明煦卖她画时的玩笑话,那个少年语态轻松地说着“这些你要好好留着啊,现在看是我赚了你的。可待我飞黄腾达,名扬天下,那时你捡的可是个大漏。他日说不得还能在史书上留一笔佳话,得个伯乐的名声。”眉眼里没有半分阴霾与窘迫。
今夜月明风凉,听着身下嘚嘚的马蹄声向远处传去,谷琇莹忽然不知觉打了个寒颤,惶恐的情绪在心底蔓延,渐渐盖过了顺利出来的兴奋。
她不由得开始想,三日前那个少年说不日将归,可也没仔细问他日子,那他是不是已经走了?我不知道他下榻之地,只能朝他摆摊附近的客栈驶去,可是现在已经是夜里,我要如何才能见到他。
又想他是不是还未走?在等我的一个辞别。可是见到他又能如何,与他说些什么,他什么都不知道,他不该为一个不该背上的责任而为难。
谷琇莹觉得八月的秋风已经有萧瑟之感,她策马向前跑,却看不清前路。也不知目的何处,去赌这一个看不见的未来。
街道两旁的事物飞快的后退,谷琇莹眼前一片模糊,在这无人的夜里,倔强夜奔的姑娘泪流满面。
而此时知州府已经人仰马翻,谷素在接到下人夜里禀报大姑娘夺门而出的信儿后又惊又怒,强压着没有先把没用的下人给处置了。吩咐人赶紧去追严查,一定要把人给带回来,又说要悄悄地追查,无论如何不能将谷家姐儿夜逃的消息泄露出去。
谷素发了一通火后坐在书房里等消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琇莹能做出这种逃家与人私奔的事儿来,关键是场必定不能成功的私奔。明明昨日她还倔强的不肯妥协,不做选择。
知女莫若父,虽然关于婚事,父女两人闹得很僵。但在此之前谷素还是很疼爱这个嫡女的,对这个女儿也是有几分了解。
琇莹自小就是个有主意的,而且难得的识大体。脑子明白,晓得轻重缓急。所以他才不顾她的意愿,有将她送进宫去的想法。却没想到这个一向聪明的女儿给了他当头一棒。
夜将明,谷素心腹叩开了书房门,谷素见了人连忙问:“找回来了?”这次一定将她给拴住了。
心腹摇头:“老爷,大小姐自己回来了。”
“自己回来的?就她一个?”谷素惊疑道,没想到得了这么个说法。
“大小姐一个人回来的。”心腹重复,他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所以大姑娘到底是私奔了顺利还是没有?
“人现在哪?”
“已经回房了。”
“我去看看她。”谷素说着就要走,在踏过书房门槛的时候被绊了一下,心腹连忙上前来扶,却听到自家主子摆摆手又转了回去说:“我还是别去了,她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闺女心里也该有个数了。如此此事不宜再提,我便权当做没发生过。
谷素叹了口气,转脸又冷下了脸对着心腹吩咐:“既然姑娘已经回来了,此事府里一律封口,若叫我还听到一丝半点的消息,长舌的人全家拔了舌头发卖。”
心腹领命去了,留谷素在书房里暗骂:果然,儿女都是讨债鬼。
骂完又自我安慰:算了,孩子还小,以后多教教就好了,这次不就教她吃了个教训。完了开始思量着是让姑娘自个儿待着好还是让夫人去看看好。
还没等他想清楚,就有下人来带话说:“老爷,姑娘要把她的人要回去。您看?”
得了,夫人也不用去了。谷素摆摆手不耐道:“给她给她,也不用罚了,你亲自给她带过去。”
此时彭城一处的客栈门口,明煦看了看天边的红日,钻进小巧的驴车里。“长安季阳,我们走吧,出来有一年有余,也是时候回家了。”
出门的时候以为要走个两三年,现在一年多要回去才惊觉对家乡的思念,旅行在外固然新奇有趣,但也容易心慌疲惫,吾心安处是故乡。
在外的游子对故乡的思念一直都存在,不过深埋心底,一经提起,便不可自拔。
从彭城到扬州,明煦用了一个月,终于在重阳这日之前赶到了扬州。
扬州,明宅。
孙氏一早便在等了,她忍不住对身边人说:“他回来的信儿才传回来不过十几日,今天便到了码头,那孩子上次晕了船便说再不坐船的,今天竟又是从码头回来的,可见是紧着赶路。你那么催他做什么,左右时间充足的很。”
“我在信里并未说什么时候,只他离家久了,回家时便急。”明榭显然对这种情况很有预料。
孙氏一想,确实是这个理,遂不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