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祎元年,暮春之初。
那一日的登基大典分外隆重,文武百官位列阶下,四海八方前来朝贺。新帝继位,改年号为“嘉祎”。槿桦远远地望着楚华樆出神却在对方似有所觉地朝她的位置看去时,下意识地移了视线。
她知道他生气了。即便楚华樆只看似平缓地说了一句要她晚上到御书房去,槿桦也知道自己这次擅自的行动是真的惹他动怒了。处置恒王一事,说她是僭越也不为过。
这一路来周围的官员总是时不时地将目光投射到那身上,而后偏着头开始在跟身边的人小声议论纷纷,有的是对她颇有微词,有的是等着看她的好戏。几乎所有见到她的官员都心照不宣地避她避得远远的,生怕这个时候跟她沾上什么关系,被牵连进去。
如今那些礼官言臣们的心思大多都在这场登基大典上,暂时顾不上她这边,然而等到登基大典之后,只怕弹劾她的奏折便要堆积成山了。
这个时候也就只有魏振敢离得她近些。他觉察到了四周的目光不满地蹙了蹙眉,警告似的望了周围人一眼,而后收回视线朝槿桦开口道:“现在知道后悔了?”他这语气颇有点想让她长教训的意思。
槿桦后悔是不会后悔的,此事已成定局,比起这些人的反应她更忧心楚华樆那边该如何应对。
她缓缓摇了摇头,无暇顾及这些人的碎语闲言,淡淡道:“由得他们议论去吧,一直以来对我颇有微词的人还少吗?也不差这一日两日了。”
魏振瞧她这副不怎么在意的样子叹了口气,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远处的几人,提醒道:“看看那些人现在就是一副想要参你一本的样子,这还是那几个礼官言官没在这儿,明天在朝堂上他们还不得吃了你。”
槿桦听他越说越邪乎不由得皱眉,“有那么恐怖?”
魏振轻啧了一声,显然是有故事,“你可别小瞧了那些冥顽不灵的老臣,他们满口仁义道德纲常伦理,固执己见得很,没罪都能让他们说出有罪来,更何况你这次做的事确实是落人口实。诶,你知道市井民间都是怎么说你的吗?说你杀人如麻,都不眨眼睛。”
槿桦也不知这谣言是怎么传成这样的,但总比那些说她一心贪慕权势为了官职不择手段的要强。往后这冷血的名头只怕是摘不掉了,不过这倒也无所谓,总该有些什么能叫那些背地里的人畏惧着些。
槿桦顿了顿,“所以,这就是你一直不愿意来皇城为官的原因?我先前还在想,你为什么一直守着西极,以你的能力早就可以继续晋升,原来是不喜欢朝中这边。”
魏振摆了摆手,“还是待在老地方舒服些,做起事来也方便,不像这里,那么多双眼睛。诶,你要是厌烦了就跟我走,西极那么大想在哪待着都行。”
别说是去西极为官,就算是普通地去哪里游玩,她现在也是走不开的。二皇子已经处置,当年的冤案她必须重新翻出来给槿榆一个清白,更何况楚华樆还在这里。
想起楚华樆,槿桦垂下视线颇有些苦恼地揉了揉眉心。旁人说她些什么她都可以无所畏惧,唯独这一个人,她是真的有些心虚。那人一贯冷静自持,从不将喜怒轻易展现在神色间,偏偏越是这样,她心里越是没底。
魏振见她这副样子,随口问了她一句:“皇上是不是跟你说了些什么?”他当时站得近,虽未听清言语但是还是注意到了的。
槿桦抿了抿唇,“皇上让我晚上到御书房去。”
魏振半晌没说话,停顿了一会儿,开口道:“服个软,进去就认错,跟皇上你可固执不得,他如今已经不是王爷了。”
槿桦未语,缓缓点了点头。
……
夜幕四合,华灯初上。皇宫各处站着守卫的士兵,小太监提着灯笼在廊间穿行,槿桦站在廊里望着远处灯火通明的御书房待了好久,待到冷风都快将她身上的衣衫打透了,她才深吸了口气朝那扇大门走去。
站在门口的王公公显然是之前就接到过指示,见槿桦过来了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而后转身进御书房通报去了,没过一会儿他就走了出来,他微微欠了欠身,“槿公子,皇上唤您进去。”
槿桦敛了敛衣袖,道了声“多谢”,咬唇走了进去。
雕着竹节藤叶的大门轻开轻合,这御书房里便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槿桦知道他这是提前便禀退了下人,说起来自他登基以后朝内朝外大事小情不断,像现在这样两个人独处着的时候,真的已经是很久以前时的事情了。
她顿了顿,没敢去望楚华樆的眼睛,隐约瞧见了他那玄色龙袍的衣角,便上前几步直接跪了下来。
楚华樆眉心一蹙,“起来。”
槿桦未动,垂下了视线,“微臣有错在先,甘受一切责罚。”
楚华樆薄唇紧抿着,声音清冷:“是朕的话你现在都不肯听了?”
槿桦心脏一紧猛地抬眸,正好撞进那人深黑色的眸子里,她慌忙低下了头,“微臣不敢。”
“起来,别再让我说第三遍。”
槿桦不敢不起身,她跟在他身边这么多年从未见他像今日这般生气过。垂眸之间,她听见了椅子移动的声响。楚华樆绕过金丝楠木的书案,走到了她的面前。
他低头望着她,薄唇轻启:“一进来便请罪,你这是知道自己做错了?”
槿桦紧咬了下唇,纤长微弯的睫毛轻轻颤了颤,“微臣知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