槿桦缓缓推开了书房的大门。光线斜照入房间,添了几分说不出的静谧感。
门口的下人纷纷自觉地退了下去。往日里这间屋子也大多是安静着的,两人各自做各自的事情,偶有茶盏移放和书卷翻动传来细小的声响。不需要任何言语,倒在不经意间形成了些心照不宣的默契。
人走进来了,心也跟着逐渐回归了平静。熟悉的环境里,原本乱如麻的思绪在不知不觉间被入眼的一件件事物所吸引。
说来也奇怪,这周围的一切皆是她极为熟悉的,上午的时候她还站在这个书案前同楚华樆交谈,可再回来的时候,明明眼下还是只隔了一张桌子,却不知为何忽然觉得同那书案后的地方隔了好远的距离。
槿桦望向不远处书案后的那把黑漆竹纹花梨宽椅,印象之中,那人似乎总是云淡风轻地坐在那个地方。
书案上还未被下人整理,最边上放着的是楚华樆出门前随笔写下的字迹。槿桦还记得自己第一次为他研墨的场景,那时的她出于好奇曾悄悄地望过一眼楚华樆写下的字句。
那人的字是极为好看的。笔锋干净利落,运笔铁画银钩,字里行间形神兼备,势巧形密,带着几分从容不迫的深邃,又有几分凤翥龙腾的气质。
槿桦不知怎的,看过后脑海里就只剩下“字如其人”这四个字了。
书案上整齐地码放了不少书卷,不远处小桌上搁着被单独拿出来的几本。槿桦走过去瞧了瞧那几本书的名字,正是她之前曾向他讨要的。
似乎在不知不觉之间,她所学的,所会的,已经逐渐被楚华樆教给她的东西所占据。
似乎一切真的跟前一世都不一样了。
槿桦恍惚间想起那日在围场里她曾经答应过楚华樆会既来之则安之。
可……若是能有其他的办法,他是希望她走的吗?
若是她不告而别了……
若是……她真的就这么走了?
身后的雕竹木门被“吱呀”一声打开。槿桦从思绪中猛然回神,身体下意识地朝门口望去,霎时间心头收缩了一下。
楚华樆身着一身月白色的紧袖枝缠暗纹衫,腰间系着雕节镂空竹纹佩,墨色的长发被有条理地半束在身后,几缕未被束起来的微垂在肩前,有种说不出的温文尔雅。
槿桦看见那双绣着金丝团云纹的黑靴朝她这边走了几步。这样愣愣地站在原地着实失礼,她赶忙上前低着头行礼开口道:“殿下金安。”
楚华樆勾了勾唇角,一双深秀内敛的凤眸望在槿桦身上,带着点似有似无的平和,眸光漆黑而又深邃。
他声音如同上好的玉髓,带着点微凉的温沉,在这炎炎的夏日里显得格外地好听,“回来了?”
楚华樆像是随口一问,槿桦已经站在这里,也不需要她真的回答什么。他随手免了槿桦的礼数,让她平身免礼。
槿桦“嗯”了一声,乖乖地站在了一边的位置。
楚华樆的样貌无疑是极好的,甚至在槿桦见过的众多人中也无人能够比拟。他眉目深邃,五官立体,眼尾带着点微微的上挑,即便是薄唇轻抿的样子也足够俊美至极。
比起大皇子的华贵,四皇子的轻佻,楚华樆似乎更加斯文和善,云淡风轻。那双波澜不惊的凤眸平静得像一汪静潭,漆黑深邃仿佛能将一切情绪吞噬殆尽,却唯独在望向槿桦时,眼眸映出了她的身影。
楚华樆上下打量了她一下,收回了目光,从她面前走过坐在了那张书案后的扶手宽椅上。修长的手指划过前襟慢条斯理地向外拉了拉衣领,他喉咙上下滚动了一下,另一只手摩挲起木椅扶手上面的雕纹,“一直在站着?等了很久?”
其实槿桦回王府也不过是刚过去了半炷香的时间,进到书房时也没想着自己是不是应该站着等候楚华樆回来,她抿了抿唇,垂下视线,低声应道:“没有很久。”
槿桦默默将自己心里刚刚猜测的,楚华樆是有要事要寻她的可能划掉。她实在猜不出楚华樆唤她在此等候是何意,那平常般的语气让人辨不出他话语间任何其他的情绪,确实也不像是是出了什么要紧的事情。
楚华樆微微颔首,薄唇轻轻勾了一下,也不再问了,微微抬手唤她过来。他声音低沉悦耳:“来替我研墨。”
这本就是平日侍读会做的事情,槿桦压下脑子里那些胡乱猜想的心思乖乖走了过去。她在书案边站定,往砚台里面添了少许的清水,纤细的手指而后执起倒放在一旁的墨锭缓缓地研磨了下去。
说起来这研墨也是门学问。用水的多少,墨汁的浓淡,手中力道的轻重缓急都会影响到这沾在笔尖上的质量。用墨要随用随墨,墨汁新,落在纸上才能生动泛有光泽不易褪色。看似简单的事情实际上也马虎不得。
初见楚华樆时,槿桦便被他唤到过身边研墨,那时的她是按照自己往日里的习惯做的,事后为了谨慎起见,她还特意去寻了些书籍来学,时常自己尝试,如今的手法已经练就得炉火纯青。
楚华樆淡淡地收回了视线,骨节分明的手指择了一支放在笔架上的狼毫笔,随手沾了沾墨汁,缓缓开口道:“今日你是去见了你哥哥槿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