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十夜的宵月,月如弦张,悬在佟水最高的金水阁后,陶善行恰能远远瞧见。
榴姐替她铺好床,过来劝她:“歇吧,明日还要早起。”
陶善行点点头,掩窗歇下,一宿无话。
翌日一早,便有仆妇丫鬟立于门外静候,待她起身后方入内服侍她梳洗更衣,重新上妆,一切都不紧不慢,井然有序。
近午时分妆成,她被扶至外宅。商时风早已等在院中,见到她便问:“陶姑娘,昨夜歇得可好?”
陶善行轻轻一福:“多谢小商爷妥帖安排,昨夜歇得很好。”
“姑娘客气,这是商某分内之事。时辰已到,请姑娘移步入轿。”商时风淡道,目光从她眉间扫过,又朝身侧妇人点点头。
那妇人梳着油亮发髻,簪着大红绒花,笑得合不拢嘴般上前,开口便是连珠炮似的吉祥话,正是媒婆。
今日易车换轿,八抬喜轿已在宅门前等着,前后是迎亲仪仗,浩浩荡荡一长列。陶善行便在媒婆搀扶之下登上喜轿。
“起轿!”随媒婆一声响语,喜轿稳稳抬起。
鼓乐唢呐声起,热闹非凡地往穆家去。
轿行约摸半个多时辰,陶善行在轿中坐得昏昏欲睡之际,忽觉轿速一减,前头噼里啪啦响起一连串爆竹声,震得她耳根发疼,好容易熬过这阵响动,她耳中正嗡嗡回鸣,轿帘外却又传来商时风似远还近的声音。
“陶姑娘,商某便送姑娘到此,祝姑娘与溪白百年好合,永结同心。告辞。”
陶善行掀了盖头一角,只见轿帘外人影闪过,未等她回话便已消失。
“多谢。”她放好盖头,自言自语道。
四周变得嘈杂,只有媒婆的声音响如锣钹,穿透重重杂音尖锐响起:“请姑爷踢轿门,迎新妇!”
轿内陶善行深吸口气,只听轿门“啪”地一声打开,一股风扑面而涌,吹得她盖头与身上珠翠流苏齐往后飞。这门不是被脚踢开的,而是被一股拳风撞开。
门前有道阴影重重压下,让她被盖头遮去的视线一黯。想起那日茶馆中的背影,那身板,那手劲,陶善行没来由一紧张,临到这关头居然后悔起来,便怔在轿中。
虽说铺好后路,可万一穆溪白性子残暴不讲理,动起怒来煞不住脾气动起手来,按那日茶馆所见,他那体格捏死她不和捏死只蚂蚁一样?若是如此,即便她再聪明再能耐又有何用?一时间她又气自己托大,没有思虑周全。
乱七八糟的念头匆匆掠过,陶善行坐着不动,轿外的人等不耐烦,道了句:“磨磨蹭蹭,还不下来!”语毕竟伸手过去。
陶善行正想着这声音果然与茶馆里那人一模一样,忽见男人宽大的手掌出现在盖头之下,那手五指修长,皮肤白皙,却又与女人软绵绵的手不同,有蓄势待发的力道,似苍鹰扑兔般,一爪便握住她叠放膝头的右手,她连缩手的机会都没有,那人手劲也不容她再缩。
陶善行脑中轰地一空,轿外那人却也是一怔——她的手和他掌中粗茧恰成对比,软绵绵,冰凉凉,柔若无骨抓在掌中便激得人心头一荡。
媒婆的声音却在此时响起:“我的姑爷哟,绣球啊……用绣球……您可温柔点,别上手就抓!”
四周暴出一阵哄堂大笑,陶善行只觉全身血都涌到脸上,幸而盖头覆面,谁也看不着,她匆忙用左手摸来绣球绸缎一头,硬往他手里塞去。那手此时方如遭雷殛般撒开,拽了绸缎便将人往轿外拉,一边拉一边低声骂四周的人:“一个个找死呢?都给我闭嘴!”
笑声却更大了。
陶善行深呼吸稳住情绪,这才牵着那绣球在媒婆的搀扶下下了喜轿。
穆府,近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