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宝珠低着头不敢看他,可他刚刚拉得很用力,被迫转回来时差点撞到了胸口,鼻翼间一股淡淡的药味扑进来,惊得她立刻忘记了其他事,“你受伤了?!”
李炽眼中闪过一丝极浅的笑意,面上却不动声色,“嗯。”
“哪里受伤了?!”
卫宝珠慌得就要查看,却被他紧紧握住,继而俯身弯腰,凑得极近道,“你这是在关心你的哥哥?”
“我……”
卫宝珠一时无语,记起了自己说过的话,在他深黑的眼神里狼狈不堪,只能低声道,“……你到底怎么了?”
“昨日伏案久了,不小心拉着了肩膀。”
李炽轻声道,“贴了几片膏药而已,你不必担心。”
“哦……”
卫宝珠稍稍放下心来,忍不住又叮嘱,“日后每隔一段时间就让小夏子喊你起来走走,哪能一天到晚不休息呢?饭也总是不好好吃,伤了肠胃可怎么好?”
“……还真是个会疼人的妹妹。”
李炽低笑,“倒让我自惭形秽,看来以后也得学着怎么去做个好哥哥才是。”
不!她不要他做她的哥哥!!
卫宝珠胸口闷闷,想辩驳又无从说起,只得烦躁地踢走脚下的石子。
“还是那老毛病。”
李炽叹了口气,看了眼她有些刮毛的鞋头,见它飞快地缩进裙摆里,忍不住唇角微微一弯。
“总之……小夏子,你好好照顾你们殿下!”
卫宝珠恼羞成怒,“不要再让他伤了、饿了,否则我饶不了你!”
“所以,你对你的每一个哥哥,都这么关心吗?”
李炽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她,轻声道,“我好嫉妒。”
什么?!
卫宝珠简直惊住,李炽却唇角勾起,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神色恢复正常,“娇娇,我是你哥哥,我也会好好做这个哥哥,所以对于自己哥哥,大可不必藏着掖着。”
“更不需避开。”
他顿了顿,“你可以名正言顺的对我好……还有心疼我。”
不……
卫宝珠下意识地想解释,他却先打断了她,“卫燎叫我了,我先过去。”顿了顿,又轻笑,“那个,可是你货真价实的哥哥呢。”
卫宝珠瞠目结舌地看着他从自己身旁离开,小夏子笑嘻嘻地朝她行了个礼,然后也快步追了上去,一主一仆很快消失在视线里。
奇怪,明明也没说什么,自己为什么有种被调戏了的感觉……
“……殿下,您真的打算做卫姑娘的哥哥啊?”
小夏子听到了刚刚那一场对话,小心翼翼地问道。
“你说呢?”
李炽斜睨他一眼,顿了半晌才道,“那丫头心性糊涂,不逼一逼她,恐怕这一辈子她都难得转过这个弯儿来。”
可笑的是母后自以为逼得她说出那番话,他会因绝望放弃,没想到结果反倒是帮了他!
毕竟从前他一直小心翼翼地守在她身旁,觉得只要做她哥哥也好,而只有那一刻才猛然发觉根本不可能!他才不要做她的什么狗屁哥哥!尤其当察觉她也不愿意做自己的妹妹的时候……
他所有的忍耐和自持瞬间破了功,心中藏匿多年的渴望疯长,几乎当场都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他知道母后对她有多么的重要,也知道她心思聪慧灵敏,又怎么会看不出母后假意说亲实则是让她拒绝?可她却始终迟疑,到最后不得不逼出那句话,却也是害怕刺激到母后的缘故,当看到自己从屏风后走出,她的神色是那样的慌张和恐惧,几乎仿佛下一刻就要扑到自己面前来解释一般。
为什么要解释?
为什么会慌张?
又为什么,不肯做这个公主。
这丫头傻,又一团孩子气,从来都不想想自己所有行为背后的意义,从前他看不到希望,尚且还能隐忍,如今既然知道是两情相悦,还教他怎么能放手?
再也不可能放手。
于是他也不敢看她,只握紧了手中的玉佩,生怕母后会看出藏在自己眼睛里的真正情绪。
“可是,皇后娘娘那里要怎么办?”
虽然只是个身份卑贱的奴才,小夏子却是真心实意为他们两个人操着心,“她不同意,卫姑娘也不会答应的啊!”
是的,这才是如今他们之间最大的问题。
李炽沉默了,半晌才道:“如今母后的身体最重要,反正宝珠还小,我也能等。”
可这要等到什么时候去哦!
小夏子脸都皱成了一团,按理说,太子早该选妃,毕竟连三皇子的亲事都已定下,哪有弟弟在哥哥前头娶亲的道理?为此御史的折子上了一波又一波,只是都被殿下压下来了而已。
陛下那边现也不怎么管事,他们殿下娘不亲爹不靠,真真是没有半个人操心他的终身大事。
可怜他们元启殿,要什么时候才能迎来自己的女主人哦……
卫燎喜气洋洋地下了聘,与李妍的婚事算是彻底定下,因明年的秋至是个极好的日子,再加上和对了两人的八字,于是成亲的日子便定在了那一天。
如此她还有将近一年的时间来绣自己的嫁妆。
卫宝珠从自己的私库中找了不少好东西给她,真心实意地希望这一回他们都能得到幸福。
北风呜呜的刮了起来,日子一天冷过一天,纵使常常待在凤鸾殿,卫宝珠还是听说了,如今陛下不知什么时候竟迷上了寻仙炼丹的法门,三五日才上一回朝,大多的时候却都在听一位名叫无为子的道人讲道。
她不敢说这些事来让姨母烦心,李炽却不同,他常常过来以政事相询,得到答案后也不久留,久而久之,反而让明华感觉到了他对自己的敬重与依赖,心中渐生几分真正的母子情谊来。
到了年底,因为一连下了好几天雪,又要忙着安排宫宴的事儿,李炽便没有过来,等到大年三十这一天,凤鸾宫中众人在一起热热闹闹的包了饺子,连卫宝珠都帮着包了几个,一直笑看她们干活儿的明华想了想,突然招手叫卫宝珠过来。
“去叫你太子哥哥一起来过年。”
她神色有些怅然,“这么多年了,也该可怜可怜……”
卫宝珠没有听清楚她后面在说什么,心里砰砰直跳着,只极力不让自己的神色异样,等到红裳给她披了斗篷撑了伞,她才高兴地快走几步,差点没摔了一跤。
“小姐,你急什么啊!”
红裳连忙扶住她,又好气又好笑,“饺子煮熟还早呢,不会来不及的。”
卫宝珠有些不好意思地抿唇直笑,完全压不住心里的雀跃,走了一会儿又小小声问道,“红裳,你有没有觉得姨母最近的心情很好?”
“这身体利索,心情自然也就好了。”
红裳半点都没觉得稀奇,“娘娘性情本来就是极好的,如今病好了,自然就跟从前一样了啊!”
“也对。”
卫宝珠有些高兴,顿了顿又问道,“那你觉得……姨母还讨厌太子哥哥吗?”
“皇后娘娘什么时候讨厌太子过?”
红裳有些诧异,想了想又道,“以往的确不太亲近,毕竟不是自己生的嘛,不过人心都是肉长的,多相处相处就有感情了。”
“况且,太子殿下是真孝顺。”
她悄悄地道,“小姐你是不知道,治娘娘病的药可不好找,但无论多么麻烦,只要芦太医说一声,第二日准送到凤鸾殿,听说有几回还是太子亲自出宫去拿的呢!”
“为什么?”
卫宝珠有些吃惊,只听得红裳道,“好像是有几味药是别人家的百年珍藏,那人宁死都不肯给,于是太子殿下便亲自上门恳求,那人见他心诚,这才松了口。”
“这些,我估计芍药姐姐都告诉了娘娘,有这样的孝心,娘娘还怎么能一直硬着心肠?”
卫宝珠久久不言,走了好久,才忍不住低低了笑了起来。
真好。
元启殿中此时一片冷清,不过他们年年也都如此惯了,因此倒也没觉出什么不好来。
小夏子给几个留下值守的小内侍安排了热锅子,却被他们硬拉着喝了几杯,等笑着从这些猴儿中脱身,他的脸上已经微微露出红晕,身上也有了几分酒气。
“你何不就跟他们一起团年?”
李炽从窗外收回视线,看着他笑,“陪着我这个无趣的人,只怕会闷坏了你。”
“殿下说得什么话!”
小夏子皱眉,拍了拍胸脯,“奴才生是殿下的人,死是殿下的鬼,生生世世都要跟着殿下,永远都不会闷坏的!”
还真是有些醉了。
李炽失笑,摇了摇头正要唤人来带他回去休息,目光却突然落到了外面,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雪夜中,那个少女手持一盏宫灯,身披红狐斗篷,迎着飞舞的雪花缓缓而来,仿若一场幻梦降临在他的世界里。
下一刻,小夏子就看不见他家殿下的人了,使劲儿晃了晃有些昏沉的脑袋,自言自语地道,“难道我真的喝醉了?不然刚刚和我说话的殿下呢……”
李炽此时已经站到了廊外,凉凉的雪花贴在他的眼睫,他眨了眨,看见视线里的那个人诧异地望过来,然后笑了,“……太子哥哥。”
“你……”
他开口,才发现嗓子有些哑,几乎像是怕惊破这一场梦境一般,“你怎么会在这里?”
“当然是……”
卫宝珠停在了台阶前,微微含笑仰头望他,“我来接你一起过年。”
“过……年?”
李炽有些迟疑地重复,柔柔的灯光照在她的脸上,面似满月,眼若星辰,里面只映照出他一人,让他几乎以为刚刚只是自己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