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刘琥快要不行的消息时,陆维正在随安殿中批阅奏折。
蘸了朱砂的狼毫御笔抖动了一下,在手中工部的折子上留下道鲜红的扭曲痕迹。
陆维皱了皱眉,批下“准”字之后搁笔,望向前来报讯的宫人道:“太医院怎么说?”
五十多岁的陆维,颔下蓄了短须,鬓发间掺杂着缕缕银丝,眼角亦出现了深刻的纹路。然而他腰背依旧挺直,目光越发深邃,这些变化并未使他显得老态,反而是增添了岁月沉淀的深沉威仪。
“太医院已经会诊过,说是就这几天的事了。”宫人低眉垂眼,恭谨的如实回话。
陆维深深吸了口气,站起身吩咐道:“准备銮辇,朕要去一趟倚香殿。”
天子一声令下,銮辇很快就在随安殿外备好。
大穆为火德,天子着绛衣;大乾为土德,天子着明黄。
身着明黄五龙常服的陆维,登上八人抬的銮辇,朝着通往倚香殿的道路而去。
銮辇之上,陆维这才想起来,自己这大半年都没有去看过刘琥了。
并非是色衰则爱弛,或者是刘琥自以为的那个理由。
陆维只是觉得无能为力,他自认尽量善待刘琥,却拯救不了那个郁郁寡欢的灵魂自我摧残。
刘琥对他的爱情,已经是于生命中仅剩的执念。
他两世都曾经被许多男女所爱,也喜爱品尝鲜美□□和热烈感情,却没有一人像刘琥这样,对他执着到如此可怕的地步。
简直是至死方休。
尽管陆维坐拥天下,在所有人眼里是英明神武的永朔大帝,每当他面对刘琥这个前朝废帝之时,如同直觉一般,心底还是会生出丝对未知事物的忐忑不安。
在纷杂的思绪中,銮辇停在了倚香殿前。
陆维走下銮辇,踏入殿内。
倚香殿内被打扫的很干净,几净窗明,正值海棠花落的时节,窗棂上洒落了些浅绯的花瓣。
而浓重苦涩的药香气,弥漫了整个空间。
正在床旁为刘琥视诊的太医见陆维进来,连忙朝天子执礼,紧接着退到一旁。
陆维走到床沿坐下,垂眸看向卧病的刘琥。
刘琥白了大半、失去光泽的头发披散满枕,整个人憔悴苍老,瘦削的简直不成人形。
然而当他看到陆维的那一霎,原本混浊涣散的眼中,忽然就燃起了某种奇异亮光。
刘琥伸出手,隔衣抓住了陆维的臂,艰难道:“让他们……都出去。”
陆维沉默的挥了挥手,大殿内侍候的宫人们以及太医便纷纷退出殿外,只留陆维与刘琥在殿内。
“你有什么话想说?”陆维看着刘琥。
这应该是他最后一次来看刘琥了,他会在合理范畴内满足刘琥的遗愿。
“不是我……伯修,不是我做的。”刘琥喘着气,“我知道,就算我再怎么解释你也不会相信……但我现在就快死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就信我这一回,不要、不要怨恨我了……好不好?”
陆维握住了他的手,道:“我相信你。”
刘琥松了口气,皱巴巴的苍白面容上,绽开了一个几乎可以称得上明亮的笑容。
大乾的天子之所以无嗣,是因为被人下了绝嗣的虎狼之药。而经过诊治推算,时间就在被刘琥囚于倚香殿中的那半年。
“其实就算是你做的,我也不在意。”陆维拍了拍他瘦骨嶙峋的手背,顿了顿后道,“我从来没有怨恨于你。”
对于这个世界,陆维只是个随时可以抽身离开的旅人,他是真的不介意能不能留下后嗣,也没有因此怨恨过刘琥。
毕竟他知道,他还有下一个世界的轮回。而刘琥,就只有这一世。
“真、真的吗?”刘琥颤抖着,不敢置信的问道。
陆维点头道:“我没有必要骗你。”
“太好了……太好了,伯修。”刘琥一边笑,一边流下眼泪,“那你……再抱抱我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