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一早,慧儿便出了门。
阿姐已经几日未归,她昨夜左思右想,实在放心不下,好不容易才捱到天亮,便锁了门打算上章州去寻人。
“慧儿。”老远听到有人唤她,似乎是阿姐的声音,慧儿猛地抬头,只见阿姐在前方不远处,正朝这边走来。
“阿姐!”慧儿大喜,两步小跑迎了上去。
见她跑来,萧霈云偏头对身后的人说道:“陆教头,我这妹子是个可怜人,她什么都不知道,还请别为难她。”
陆玄玖点点头。
慧儿小跑至萧霈云身边,握着她的手,上上下下打量道:“你没事吧,你怎么才回来?”
萧霈云拉住她,说道:“我没事。”
慧儿这才放下心来,忽地发现阿姐身后跟着个陌生男人,那男人生得十分威武,她看他时,他也正看着她,一双鹰眼在她身上扫过。
慧儿向来胆子大,此刻却没来由地有些怕他,怯怯地问:“阿姐,他是谁啊,长健哥呢?”
“我们回家去说。”
慧儿由萧霈云拉着往回走,那陌生男人就在身后跟着。
回到家中,那男人也不进门,萧霈云也不管他,领着慧儿直往屋内去。
“阿姐,你再不回来,我都要上章州去找你了。”
萧霈云轻叹一口气,拉着她坐下,说道:“幸亏你没去,不然我们可要错过了。”
萧霈云回来,慧儿显而易见地开心起来,脸上满是笑意,回道:“那可不是,不过我已经跟燕老头打过招呼了,他要看见你回来,会告诉你我去章州了的。”
“慧儿,阿姐要去京城一趟。”萧霈云想了想,还是直接说了出来。
慧儿脸上的笑容怔了一瞬,复又笑开:“成啊,我还没去过京城呢,什么时候走?”
“不,你不能去。”
慧儿脸上一僵,顿时收了笑容:“为什么啊?是门外那人么,你要跟他走?阿姐,他是什么人啊,是不是他胁迫你,你跟慧儿说,咱不怕他。”
萧霈云心中一暖,轻抚她的头,笑道:“想哪去了,他没有胁迫我。”
“那为什么不能带着我?”
“跟我走了,阿光怎么办?”
慧儿闻言,俏脸一红,嘟囔道:“好端端地提他干什么,我和他又没什么关系。”
“上次他见了我还要我告诉你,那天拦你是万不得已,让你千万别恼他。”
“他真这么说的……”慧儿难得露出少女的娇羞,咬着嘴唇偷笑,脸上尽是甜蜜,不过她很快回过神来,恼道:“阿姐你别扯别的,他如何能跟你相比,阿姐去京城,我也去京城,至于他,他……”
萧霈云鼻尖一酸,眼眶微热,她眨了眨眼,才按下心头的悸动,心中不由暗叹:此去京城,不知生死,阿姐怎么敢带你涉险,你知道的越少,反而越安全。
“阿姐,你就带上我嘛,我会听话的。”慧儿摇着萧霈云的手臂撒娇道,就是要跟着一起去。
萧霈云想了一路,才想出个勉强能搪塞过去的理由:“阿姐也是刚知道,原来在京城,我还有些亲人,这次他们派人来叫阿姐回去认认。”
“哦,这是好事啊,那……我不可以去吗?”
“他们家中是做官的,你长健哥跟沈知府家闹出些误会,也是靠他们的关系才解决了,阿姐已欠下人情,所以……”
萧霈云认真地看着慧儿,果然她明亮的双眸瞬间暗淡下来,眼中是藏不住的失落:“我明白了,阿姐,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萧霈云抑制不住心中的难过,猛然将慧儿抱入怀中,眼泪却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你从来不是阿姐的麻烦,若是可以,阿姐也想带着你……”
可阿姐不敢,对不起慧儿……
慧儿靠在萧霈云肩上好一会儿,才道:“那阿姐,你什么时候才回来?”
萧霈云深吸一口气,掩饰自己的哭腔,带了些笑意说道:“阿姐也不知道,兴许就住下了,到时候安定下来,阿姐再来接你可好?”
慧儿乖巧地“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萧霈云偷偷抹去眼泪,放开慧儿,转身打开衣柜的锁,在衣柜底层中放着一个木匣子,她从匣子中取出那枚同心结,犹豫一瞬还是揣入怀中,紧接着,翻开底层的木板,抱出一个大一些的木盒,那里面不知道装了什么,萧霈云抱着似乎十分吃力。
木盒子上落了厚厚一层灰,萧霈云摆在慧儿面前的桌上,寻了抹布擦干净,这才打开。
慧儿还沉浸在萧霈云要远离的难过中,对这木盒没有太多好奇,萧霈云掀开那盒盖时,她也只是随便扫了一眼,只不过这一眼,却令她大吃一惊。
慧儿只觉眼前一花,似乎是看见了满盒金银,数额之大,乃平生仅见。
“阿……阿姐,这东西哪来的?”
“有一些是位挚友所赠,后来我自己又添了一些,若节俭着用,寻常人家一辈子也足够了。”
“给我的?”
萧霈云点点头,慧儿从前遭过罪,是个苦命的孩子,平时对银子最为着紧,摊子上的账记得一清二楚,绝不肯便宜旁人,可这次却没伸手去接,她垂头丧气地推开木盒,将脸转向一边,说道:“阿姐,我觉得你不像是去京城探亲,倒像是……”
“像什么?”
“像交代后事。”
萧霈云心中咯噔一下,只怕她看出什么,她强装轻松笑道:“胡说八道什么,阿姐要离家许久,这大把的银子放着也是落灰,再说你和阿光年纪也不小了,此去京城旅途遥远,阿姐也不知何时能回来,总不能耽搁了你,这些是阿姐给你准备的嫁妆,原本就是要给你的。”
慧儿闻言脸上一红,道:“阿姐说什么呢,我和他没什么……”
“没什么你脸红啥?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没什么好害臊的,阿姐给不了你十里红妆,但有这些银钱傍身,你以后在婆家,总不会叫人瞧轻了去。”
“阿姐,”慧儿眸中溢出了泪,她扑进萧霈云怀中呢喃道:“我不要什么十里红妆,我只要阿姐。”
萧霈云轻拍她的背,笑道:“别说傻话了。”
她扶起慧儿,郑重其事地问道:“你心里觉得阿光到底是个怎样的人,跟他过一辈子,你可愿意?”
慧儿羞红了脸,低声道:“他为人很正派,虽然胆小了一点,但他也不嫌弃我粗野,对我也很好,我觉得他很好,起码比张阿福好!”
慧儿虽没有正面回答,萧霈云却明白了,那会张家退婚时,慧儿很难过,想必对那阿福也有些感情,如今能说出比阿福还要好,必定是动了真心的。
“既然你心里认了他,婚事上可有什么打算?”
“原本是打算中秋的时候他再来提的,现在……不过也不打紧,京城一来一回,一年时间也足够了,我等阿姐回来再叫他来。”
萧霈云微微愣神,一年后,她也不知能不能回来。她怅然道:“要多等一年啊,那可不成。”
萧霈云摸着慧儿的头说道:“要不然咱们明天就办喜事吧,虽有些仓促,但有人照顾你,阿姐也放心些。”
“明天?这么急?”
“唔……”萧霈云暂时还摸不清陆玄玖是谁的人,他背后的主人又能容忍自己到几时,只想赶紧安排好慧儿,免得被自己牵连。
萧霈云随口胡扯道:“我那亲人家中有位病重的祖母,恐不久于人世,时间上是有些着急。”
慧儿听完,沉吟片刻,说道:“那成,我这就去找阿光说。”
说完起身便开门往外跑,萧霈云跟着出了门。
陆玄玖来了以后,萧霈云和小丫头都进了屋子,没人招待他,他便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等着,见萧霈云出来,这才抬起头。
“看不出来,殿下也惯会扯谎。”他揶揄道。
萧霈云也不恼,淡淡瞥了他一眼:“既然你都听见了,我也就不费口舌了,宽限我一日,应当不至于让你感到为难吧。”
陆玄玖点点头,笑道:“自然。”
“我还需去见一个人,同他说几句话,陆教头能允我么?”
“什么人?”
萧霈云朝门口看去,今天的燕老头出摊格外早,她指着远处的他,说道:“我家门口的执笔先生,我离家后需托他照应我妹子。”
“哦?我先前瞧他跟别人讨价还价,只怕是个精明人,未必肯替你照应啊。”
“他在我家白吃白喝许多年,会答应的。”
萧霈云得他应允,便出了门,先前陆玄玖说他瞧见燕老头跟人讨价还价,可他摊前此时分明空无一人,就连往日那如影随形的杜老板也不知去向。
“哟,回来了。”燕老头这话问得没头没脑,萧霈云微微一愣,只当是慧儿跟他说了什么,点了点头,她张口便道明了来意:“我不日便要去往京城,今日来是拜托先生,帮我照看住慧儿。”
燕老头嘿地一笑,说道:“我不过是个卖笔墨的老头,能照看她什么,再说她一个大姑娘家,我还能见天儿的跟着她不成。”
“先生照顾霈云多年,我感怀在心,若非如此,又怎敢来麻烦您。”
“霈云是谁?你可别瞎说,我不过多吃了你家几碗饭,硬说起来,是你对我有恩,你可别想挟恩图报啊。”
“您说笑了,这些年您守在我跟前,多次为我解围,总不至于每次都是巧合吧,就连刘媒婆那事,官府都束手无策,可您偏偏能解,还有前些日子,宫里都派人出来找您,先生必然不是一般人,我若再看不出来,岂不是眼盲心瞎。”
燕老头闻言收起了笑,他那细长的双眼轻轻一眯,顿时像变了个人似的,少了几分市井气,正经起来倒有些慑人气势:“小小年纪知道的太多,可不好啊。”
萧霈云见他认了,微微一笑。
燕老头又道:“我确实是受东篱之托,看顾你一二,但我也吃了你的面,我们两不相欠,你若想使唤我,那可万万不能。”
萧霈云笑道:“我到底是晚辈,怎么敢使唤您,这样吧,我走后,您的伙食照旧,您就像看顾我一样看顾着慧儿,她乖巧得很,身世也清白,不会惹什么麻烦的。”
燕老头闻言冷哼一声,脸上却是万分嫌弃:“乖巧?你是对你这妹子有什么误解吧!她既家世清白,不会惹麻烦,那你找我做什么,还不是怕京城里那些牛鬼蛇神来对付她!”
这老头不显山不露水,心里却跟明镜似的。
萧霈云被戳穿,悻悻地摸了摸鼻子,说道:“她与我并没有血缘关系,不该受此无妄之灾,算霈云求您了,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燕老头鼻孔里又是一声冷哼,说道:“你这丫头鬼灵精怪,现在来老儿面前装乖卖巧,我才不上你的当。我且问你,你是怎么看出,那杜老板出自宫里的?”
萧霈云愣了愣,答道:“第一次来我摊上吃面时,他随侍手中拿的丝绢是宫中特供的。”
“你倒是心细,难怪只见了一次就躲着避着了,你怎么不问问,他来找我做什么,说不好我也是宫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