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见过温君彦,萧霈云便重新窝回府中,这对父女先前闹得不可开交,京中诸人且等后文,双方却偃旗息鼓了,时隔多日,便也逐渐淡忘了。
京中连日大雪,直至今日才放晴,屋檐上的雪在日光映照下仿佛镀了层金色,一阵寒风吹过,拌了几缕细雪打在窗前人脸上。
溶月往那火盆中添了几块银碳,转头便看见萧霈云倚在贵妃榻上看着窗外发呆。自驸马下葬后,萧霈云每日都要整理他留下的遗物,有时是书本字画,有时是衣服配饰,累了便如现在一般,一待便是一整日,萧霈云没有再哭,她总觉得欧伯卿那样好看的人,不该是这样的死法,或许是没亲眼看到尸体,从心底抵触这样的事实,但天大地大,任她如何否认,她都再也见不到那个他了。
溶月看着她眼中流露出的悲伤,暗自叹息,不由的想起从前。
那时的萧霈云尚未婚配,还是少女心性,对下雪天总是情有独钟,一到冬天,就盼着下几场大雪,她便将宫女太监全召出来,在雪里嬉戏玩闹,末了还要堆个雪人儿什么的装点她的倚云殿。
她心思巧妙,堆的雪人从不重样,有憨态可掬的胖老头,有威武不凡的大将军,权看她在太傅那里新学了什么,单论这项技艺,她若数第二,阖宫就没人敢数第一。
后来她嫁了人,欧伯卿身子弱,便是随意开窗也不能,萧霈云心疼他,便也绝了玩闹的心思。如今斯人已逝,也不由感叹物是人非。
溶月起身行至萧霈云身侧,探头往窗外看了看,笑道:“瑞雪兆丰年呀,公主要不要出去玩玩?”
萧霈云摇头,说道:“你们几个想去便去吧,我就不去了。”
溶月本意是想将她对驸马的思念转移到别的物什上去,萧霈云却未能心领神会,她哪里肯依,又道:“奴婢们自己玩有什么意思,您看年关将近,咱们府上也该准备准备。”
萧霈云呢喃道:“已到年关了么?”
溶月浅笑,回道:“也就一个多月了,可有的忙呢。”
萧霈云点点头:“是有的忙了,那便出去转转吧,备车。”
溶月满以为萧霈云是要为年关做准备,谁知马车一路向北,往那皇宫里去了。
“山外山,楼外楼,里面住了个鬼面头,红锦帽儿遮白面,张嘴便把皇帝骗……”
“人上人,天上天,不知何日能成神,百丈高楼拔地起,饿死西北大旱民……”
童音稚嫩,正唱着陌生的歌谣,萧霈云竖着耳朵听,也只勉力听清这么两句。
“让开让开——”
“官兵来了——”
“哗啦——”
一声巨响,萧霈云撩起帘子往外一看,不知从哪里窜出的羽林军,粗爆的提起巷口围在一处唱歌的孩童,几个大人忙拦住他们,顿时哭喊声、吵闹声交织在一起,整条街上沸反盈天,乱作一团。
马车行得飞快,转眼便过了那条街,萧霈云放下帘子,坐在车中思索巷口小孩儿唱的歌谣。
这歌谣上阙似是讽刺张须之献鼎之事,大内太监最喜白.粉敷面,衣着与低阶小太监不同,大太监有特制的太监服,服上绣纹与帽子颜色都因品阶而异,张须之这种级别的总管太监,头上戴的正是红色的帽帏。
下阙讲的却是皇帝修仙之事,只是与西北又有什么关系,萧霈云却百思不得其解。
“嘶——”
忽听马儿引吭嘶鸣,马车蓦然停住,打断了萧霈云的思绪。
“怎么停下了?”萧霈云问道。
“回禀殿下,前面好像是温丞相和……”
那车夫尚未说完,前方便传来争吵声。
萧霈云探出头一看,只见温桓手执长棍,正往一个紫色官袍的官员身上胡乱招呼,那紫袍官员不敢还手,只能来回闪躲,口中念念有词,听不清在说什么。
因其背对着这个方向,萧霈云看不清是什么人。
守宫门的侍卫欲上前劝说,却被温桓喝止。
在宫门前闹事斗殴,可不是小事,即便温桓身为丞相,只怕追究起来也难逃责罚。
萧霈云步下车撵,往二人面前走去:“这是怎么了,吵吵嚷嚷的……”
二人闻言皆停了下来,温桓脸上怒容未褪,见到萧霈云也并不慌张,当下行礼道:“见过公主。”
那挨打的官员也一并说道:“见过殿下,下官与丞相不过切磋下武艺。”
萧霈云这才看清,那紫袍官员五大三粗、虎背熊腰,名叫裴红川。
这裴红川不是别人,正是温君彦的顶头上司,他执掌十万禁军,也是兴文帝最倚重的人。
温桓却不领情,喝道:“不必遮掩,老夫敢做就敢认,我打的就是你们这些祸乱朝纲的蠢货。”
祸乱朝纲,这罪名可不小。
果然那裴红川脸色一变,沉声道:“丞相大人,饭可以乱吃,这话可不能乱说,裴某尽心效忠于皇上,一切行止皆听命于圣上,可担不起这祸乱朝纲的罪名,你若再不依不饶,我便不客气了。”
温桓却似听不进去,提着木棍便又往那裴红川身上招呼,边打边骂道:“叫你个蠢钝如猪的东西擅自出兵,老夫今日就教教你,什么叫做防民之口,甚于防川。”
温桓一边打一边说道,对裴红川那句“听命于圣上”置若罔闻,他棍棒如雨点般密集,直打的那裴红川避无可避,萧霈云在旁看着,也未出手阻止。
裴红川官职远不及温桓,但平日里仗着兴文帝信赖,也算得是京中最有脸面的,哪里受过这种闲气,他一再退让,温桓手中的棍棒却未有停意,终于忍无可忍,撸了袖子,便要和温桓动手了。
萧霈云见他如此,这才侧身挡在温桓面前,将二人隔开,斥道:“放肆,这宫门前岂是任你们叫嚣喧哗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