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数日后,章州知府派人将欧伯卿的骨灰送回京城。
那日天未亮,萧霈云便起了床。溶月醒来不见萧霈云,心中大惊,她颤抖着手,胡乱穿着衣服,急慌慌地往外奔出,这才看见萧霈云掌了灯,着一身素衣坐在镜子前绾发。
溶月松了一口气,奔至萧霈云身边,哽咽道:“公主想梳妆,怎地不叫奴婢?”
说着便上手来伺候她,萧霈云隔开她的手,说道:“今日我自己来。”
萧霈云往日的明艳生动,是漫长岁月里的欢喜无惧娇养出来的,正是鲜衣怒马,烈焰繁花,乍然丧夫,便是她过往年岁里最大的劫数。连日颓靡,整个人清瘦了许多,此时的她眉眼含忧,楚楚动人,在烛光映衬下,宛如枝头颤巍巍的白茶一般,仿佛轻轻一碰便会随风陨落,溶月看在眼里,忍不住捂唇啜泣开来。
萧霈云对着镜子,淡淡开口道:“今日迎驸马回家,谁也不许哭。”
她梳妆完毕,便驱车去了城门口等着,直等到那章州谴使入城,将驸马得遗物尽数交至她手中。
萧霈云将那些东西仔细端详,生怕有一丝错漏。先前还抱有一丝侥幸,此刻看到这些东西确实是他的贴身配饰,直感觉腿脚发软,头晕眼花。
那章州谴使说寻到人时,早被河水泡得不成人形,查验过后便就地火化了,说完将装着驸马骨灰的盒子捧到萧霈云面前。
萧霈云颤抖着手接过,紧紧抱在怀中,想起昔日那清朗俊秀的风姿尽数化为灰烬,只觉心疼如刀绞,晨起时的故作坚强,在看到那方盒子,瞬间被摧毁,她死咬着唇,只怕自己忍不住放声大哭,眼泪却如决堤一般顺颊而下,许久,才哽咽道:“回家了。”
寒风萧瑟,纸钱漫天。
兴文帝不许欧伯卿葬入皇陵,萧霈云便在西山上择了一处风水宝地将他安葬。
萧霈云一身缟素,唯有腰间悬着一枚同心结,一切仪式完毕之后,她抬手屏退众人。
她蹲下身子,手指顺着碑上的刻痕滑过,温柔地像抚摸他的脸,这些天她哭得肝肠寸断,若不是还牵挂着皇后,她只想随他一起去了。
“雁有归时,人无归期,你叫我余生怎么活……”她把头抵在石碑上轻语,好似从前倚在他怀里一般,有嗔、有怨、更多的是无可奈何的喟叹:“你赠我相思,便是要我念你一辈子么,你怎么这么狠心……”
她呢喃自语,却再无人回应,她倍觉人生凄凉,漫长岁月里再无一丝乐趣可言。
她不再言语,就这么静静坐着,伴着西山新坟直至向晚……
欧伯卿的身后事将将办妥,边境战祸便肆意蔓延开来,原先占领了数十年的寒水关五城被东岐悉数拿回,且未见有收手的迹象,他们大张挞伐,连连逼近,边境将士迟迟等不来兴文帝的旨意,只能死守城内,但箭在弦上,已是不得不战。
又听闻温桓大闹承安宫,不知与皇帝秉烛密谈了什么,第二日天未亮兴文帝便下了圣旨,任命秦戬为天下兵马大元帅,率军驱逐东岐蛮子。
温桓贤名再度远播,这厢他的儿子却因醉酒行凶被关进了大理寺。
萧霈云听到这一茬的时候,直愣了半天,好一会儿才回过神,问道:“谁打死了人?”
那人回道:“是丞相大人的儿子、禁军右统领温君彦。”
她又问:“温君彦打死了谁?”
那人支吾道:“这倒是不清楚,听说是京城某员外的儿子,还是今年的考生呐。”
溶月在旁呢喃道:“莫不是那夜……”
说到此处,偏偏又住了嘴,萧霈云回头瞧她,见她神色复杂,一双杏眼正迟疑的看着自己,好似知道些什么,便顺着她的话问道:“那夜?哪夜?”
溶月便将温君彦冒雪将萧霈云背回的情形一五一十讲了个清楚,末了又道:“公主回来之时披头散发的,半夜里又哭又闹,口口声声说要将什么人打死,奴婢猜测,莫不是那日,那日……”
溶月小心看着萧霈云脸色,萧霈云凝眉,努力回忆起那天的情形,她只记得在小酒楼中听到有人提及欧伯卿与太子,彼时她大受打击,以致跟人起了冲突,后来如何却怎么都想不起来,莫不是她失手将人打死了,连累温君彦替她顶罪?
溶月见她面露焦灼,劝道:“奴婢也只是猜测。”
萧霈云见问不清楚,加之温君彦行凶之事亦不明朗,只得亲自去一趟大理寺。
这位公主冲撞皇帝的事闹得沸沸扬扬,虽说官场中自来捧高踩低,但到底是皇帝的嫡亲血脉,倒也没人敢真的为难她。
萧霈云来的时候,温君彦正窝在一张太师椅上,一只脚吊儿郎当地踩在椅面上,手中握着叶子牌,另有三个狱卒陪玩,身后还有一个帮他捏肩捶背,悠哉悠哉,很是逍遥自在,分明是位闲来无事,消遣玩乐的大爷,哪有半分坐牢的自觉。
“大人,大人,又有人来看您了。”狱卒笑道,忙将那监狱门打开,这些日子来探监的人络绎不绝,带的礼物都是好货,温君彦为人大方,这些狱卒也没少跟着沾光,自然是笑眯眯的。
温君彦头也没抬,笑道:“又是哪个兔崽子来看老子了?”
萧霈云抬眸环视,除了光线暗些,这牢房里该有的一样没少,地上打扫的干干净净,角落里摆了好些酒水吃食,应有不少人来探望过他。
未听得回应,温君彦抬起头来,看到萧霈云站在门外,嬉笑顿敛,拧眉道:“你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