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一个戏子如何抵得过定远山庄的势力。
他成了不识好歹、作风不正的戏子,是个刺伤权贵的歹徒。在流言蜚语中,他这浪荡事迹被越说越玄、越夸越大,在天牢、在边关、在何府为奴,哪有人再尊重他?他活成了什么?原本那些虚名都是假的,可这十年里,却都慢慢成了真的。
残花败柳,一文不值。
边关……伤心之地,其实是不想回去的。
可若是走得远就能图一个安宁,回去也可以。
这十年,他已经习惯了被人指指点点,戳着脊梁骨过日子,过街老鼠当过、游街示众走过,怕什么?只求得逍遥自在,就茅草也比神仙榻。
他回过神来,看到宝珠蜷缩在碧玉旁边,已经睡了。
瞧,这就是小孩子。他看着她想,以为跑到山里就安全了,就这么傻乎乎的睡了!既不怕野兽侵袭,也不怕何府的人马忽然找来,更不怕他这个大男人行之不轨!
还是她这个丫头压根就没把他当男人?
苏玉蹙了蹙眉头,这么一想,还有点生气,真想吓唬她一下,但又着实没那个必要。
林子里夜色深了,露浓湿潮。
苏玉的内伤有些隐隐作痛,后背未完全愈合的鞭伤和臀腿又绽裂的新伤也在完全安静下来后,此起彼伏的疼。他扶着树干慢慢站起身,缓和了一下伤口的痛感,因为实在不放心,又到周边巡视了一番,确认没有任何危险情况后,才又回到原地坐了下来。
迷迷糊糊,他终于也睡了。
这一觉睡得有惊无险,他俩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
苏玉条件反射的爬起身环顾四周,方才确认安全。宝珠摸了摸碧玉的额头,没有再烧起来,并且因为她的触摸,碧玉居然悠悠醒转过来,是彻底清醒了:“少奶奶……”
“碧玉!”宝珠惊喜的叫了一声,招呼苏玉,“她醒了,认出我了!”
苏玉又不放心的四处看了看,然后走上前,弯腰看向碧玉:“碧玉姑娘?”
碧玉眼波流转,看见了苏玉,与他笑了一笑。
“我们……还在林子里?”她虚弱的问,挣扎着想起身,同时看见了自己包扎妥当的腿,又有些迷惑,“这是……”
“我们带你到山下的农家看了大夫,但是情形不太好,就只能再回到山里。”宝珠说着要搀扶起她,却见她动作迟疑,是个没什么回应的样子。
“为何不回府里?”碧玉问。
宝珠目光炯炯的看着她,依然是满怀希望的神色,与她解释道:“我已经想好了,我们去边关找我爹,不回何府,也不回南边了!”她一边说一边向苏玉的方位示意,一边又继续道,“苏玉在何府的情境,你也是知道的,他既为了救治你下了山,便不能再回去。我也是,我既已出来了,就要去找我爹,我们一起走,再不回来了!”
碧玉轮番看了看神采奕奕的宝珠,又看了看似笑非笑的苏玉。
“可庄主总会找你的,陈家也总会找你的,”她开了口,“少奶奶,使不得!若他们报了官,官府铺天盖地的发状子找起来,我们连个藏身之地都没有!万一被抓了,您的名声怎么办?苏玉又当如何?”她越说越急,握住宝珠的手:“您糊涂了呀!万万不可鲁莽行事啊!”
苏玉看她急得要哭了出来,想想这两个孩子意见不合,也很耽误事,便解围道:“何子青是不会报官的,这你大可放宽了心,至于被抓住……我们要再继续逗留在此,等他们的人马散开分头来找,还真有可能。”
宝珠听了深感有理,便招呼他上前,二人合力把碧玉架起来。此番由苏玉背上了碧玉,她则在他的指点下清理痕迹,一切妥当之后便往山洞的方向走去。
路上,苏玉对背上的碧玉解释道:“你们少奶奶什么身份?活不见人死不见尸,陈家必要来闹,他怎么报官?说少奶奶跟着我这么个货色跑了?他天下第一庄的脸面还要不要?放心吧,何子青是不会把事情闹大的,至多是与官府的熟人说一声偷偷的找,恐怕也是找我为主,不找你们。”
“可是——”碧玉大病初愈,还很虚弱,不论思维还是嘴都跟不上趟,“就这么走,太莽撞了,要真去边关找老爷,也得从长计议。”
“等咱们从长计议妥当了,就该回南边儿了!”宝珠说,“碧玉,你想回去过那活死人的日子么?”
碧玉一听,也不做声了。
宝珠过得不好,过得憋屈,她岂能不知?
苏玉见她俩都不做声了,反倒是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宝珠问。
“我笑我苏玉真是好运气,”他说,“何子青断然不敢声张你俩跟我跑了,我呢,这一路上有两个姑娘相伴,简直是掩人耳目的好办法!我们既可以扮兄妹,又能扮夫妻,真是美哉美哉,快哉快哉呀!”
宝珠一听,顿时恼羞成怒,拿手里的树枝抽他:“你这个奴才真是该死!居然敢轻薄我们!”
“哎哎哎——”苏玉勉力躲她,“你都打着碧玉了,再给她一会儿打晕过去!”
宝珠一跺脚,扔了手里的树枝,瞪他:“厚颜无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