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也不知自己昏了多久,如今再醒来,只觉得头重脚轻、口干舌燥,内伤外伤一齐疼,见桌上放着凉透了的汤药,便探着身子要去拿。
然而家丁把他扶上、床的位置靠内,药碗放的又在桌子靠外,他若是按这个姿势侧卧不动,单凭抻着胳膊去拿,始终是拿不到的。他叹了口气,试着想往前挪挪身子,然而只做出支撑的动作,就感觉伤口剧痛,五脏六腑像移了位似的,臀腿的新伤旧伤更是刮骨一般,动也动不得。
就在他和自己较劲之际,但听得敲门声响起,是碧玉的声音:“我们能进去么?”
苏玉看了一眼披在身上的薄被,在疼痛之中还不忘正了正中衣的衣襟,感觉形象还算可以,就应了一声:“我不方便开门,劳驾了。”
碧玉说是“我们”,他就知道宝珠要来。
他比她多吃了七八年的饭,这点心思还是看得透的。
果然,随同碧玉一起进来的,确实是素衣装扮的宝珠。但见她洗净铅华、卸了朱钗,就比白日里故作成熟的小媳妇模样自然青春了许多,到底还带着些孩子气。
他竭力欠了欠身,虚弱一笑:“苏玉何德何能,竟劳烦宝少奶奶亲临。”
“你有伤在身,不要乱动了。”宝珠应道,由于对方是挨板子,她也不太好意思四处乱看,见他披着薄被便安了心,又见他面色苍白,烛光下额头冷汗密布,便知伤痛颇重,从袖中掏出一个玉瓶。
碧玉上前替她端起药碗,摊开手,接了玉瓶内倒出的一粒雪白的丹药。
这时宝珠又说:“这是我从家里带来的雪霰丸,内有丹参、玉蝉、灵芝等良药,是治病救命的上品,你服下这一粒,抵得上这汤药几倍之功。”
苏玉虽说是准备靠卖惨赢得她的同情,以便拉近关系,然而却万没料到这姑娘实诚至此,居然把如此不可多得的丹药让他吃,这几乎不能说是喜出望外,还真有点受宠若惊了。
他还真是有些惶恐,忙道:“在下低贱之身,配不上少奶奶的仙药,请您快收回吧。”
“我已听说了你的病情,”宝珠说道,“你受了内伤,须得以此药救治才行,否则一年半载也痊愈不了,若是加重就更不好了,快服下吧。”
碧玉是个丫鬟,照顾苏玉自方便许多,便大大方方的坐在床边,将丹药递给他,复又把药碗送到他面前,想扶他调整一下姿势,好服下汤药。谁料她只是轻轻一搀,他也只动了动身子,便疼得情不自禁发出一声闷哼。
碧玉吓得触电似地收回了手。
苏玉则强自咽回去后半截闷哼,深呼吸了一下,此番有了准备,对自己就狠了许多,硬撑着调整了一下姿势,上半身稍微直了些许,喘息着抬起眼,与宝珠和碧玉眉头紧蹙的担忧神色相遇。
被打成这样,不需要卖惨也够惨了。
他摇了摇头:“方才动作大了,抻着了,如今没事了。”
说罢接过碧玉的药碗,将丹药放入口中,混着汤药一仰而进,苦得他眉头紧蹙,不禁抿住嘴唇,习惯性的将所有苦涩一并忍了。而后,忽然又反应过来了——不对呀,他是要卖惨博同情的,哪能像往日一样喝了药就罢了?于是便抬眼向她们二人一笑,是个隐忍又温和的模样:“我已惯常如此,不碍事的,还请少奶奶和碧玉姑娘不必挂怀。”
烛光摇曳,宝珠看着苏玉,但见他因为上午受刑而发丝凌乱,凄凄惨惨的发丝垂落肩头,衬着他这漂漂亮亮的瓜子脸,配着他这目光楚楚的桃花眼,简直透着一股凌虐美的气质,又让人心疼,又觉得动人。这模样,看得宝珠几乎要生出慈母心来,只觉得他苦楚至极,他的样貌是何等的阴柔,言谈之间却又如此刚强隐忍,这样的剧烈反差,实在是她见犹怜。
苏玉见她盯着自己不言语,便轻声道:“上午的事情,在下应当向少奶奶道谢。若非您及时相救,恐怕我会伤得更重……”说到此处,他幽幽的叹了口气,这回是发自肺腑的感叹了一句,“没想到,我这身体确实是不禁打了。”
“都是□□凡胎的人,哪有什么禁不禁打?”宝珠叹道,“是表哥待你太苛刻了。”
苏玉依然是淡淡的笑,垂下眼睛,是个非常乖顺淡泊的模样:“终究是我刺伤了他,有错在先,若是他觉得我这样能赎罪,倒也没白白受过。”
“哪有这样的道理!”碧玉插了嘴,扭头对宝珠说,“少奶奶,庄主实在是过分,不过是刺伤了他一点皮肉,就这样没日没夜的折磨苏玉,连个出头之日都没有,实在是太没天理!”
苏玉垂着眼,心里暗笑,他就知道这俩姑娘和其他人一样,早晚敌不过他的“色、诱”。
他这张脸,为自己惹了多少痛苦和是非,但也因为太漂亮,在屡次要被虐待死的时候,都因为美貌让各路坏人留他一命,想要留着慢慢折磨。在监牢也好,在边关也好,在何子青这里也好,都因为这张脸,给了自己苟延残喘的机会。
真是成也美貌,败也美貌。
正在他伪装可怜之际,忽然又想到一件事,还真是不由得挂念,便抬头问:“少奶奶,您今日救了我,但也扰了何子青的号令,他没为难您吧?”
宝珠一怔,没想到他还有心思惦念着自己,便道:“我找了个理由搪塞了他,我毕竟是他的亲戚,他倒不会为难我。”
“那老恒他们呢?”苏玉问,“他们没事吧?”
宝珠点点头:“没事。”
苏玉闻言,是真的歇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