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风雪已经停了,今日是难得的晴天。
时近正午,微带寒意的阳光从窗楣溜进来,轻飘飘落在谢逾白脸上。清晰地照出了他雪白脸颊上的细小绒毛,他的睫毛黑而翘,甚至比他那位姐姐还长些,在脸上落下一小块扇形的阴影。他醒着的时候,一双眼睛老爱眨啊眨的,灵动极了,如今睡着了,比任何时候都显得乖巧。
因为角度,阳光照不到床褥上,只是落到谢逾白身上,仿佛在他与男孩中间隔出了一道难以僭越的线。
宛若梦醒,男孩本想触触谢逾白睫毛的指尖顿住了,停在了阳光前。
他是光,自己是暗,本无资格并立,何况触碰?
不配。
想到这,男孩脑海中,突然涌现出数以万计的狰狞面孔,妖魔鬼怪的□□和诡异嘶吼戳破耳膜,恶臭和猩红熏迷视线,所有的景色如污杂染料般糅合成令人作呕的的光怪陆离。
身上的伤口已经分不清是哪只魍魉撕咬的,甚至渐渐地,撕裂神经的剧痛变得难以感知,嗅觉与听觉也仿佛丧失了,只有那满目满手的血污,提醒着他:他是个怪物,造下无数杀孽,却死不了的怪物。
谢逾白感受到身旁有动静,迷蒙地睁眼,见男孩唇色青白,额头沁汗,双眸爬满血丝,浑身在止不住地发抖。
谢逾白瞬间清醒,抱住他,一下一下顺他的脊骨:“好了,没事,没事了。”
一个五岁的小孩这样安慰一个七八岁的男孩,情景有些好笑,但男孩的确从魔魇中挣脱出来了。
“我……”男孩张口,声音比初见更嘶哑了。
“你声带受损,先别说话。想谢就谢我姐吧,是她救了你。”谢逾白倒了杯茶,发现凉了,正要出门重新接,却被男孩一把拉住衣角。
男孩从他手中取过茶盏,一口灌下,却喝得太急,被呛到了。
谢逾白哭笑不得地拍着他的背,小大人似的。
“别急,别急,没人和你抢。”
“能,”男孩费力地说着话,仿佛每吐一个字,都带着血腥气,“先别走吗?”
谢逾白笑道:“好。”一掀下摆就要爬上床挨着男孩坐下。
男孩慌了,忙往里缩,很是抗拒:“不,我身上,很臭。”
“哪有什么味道?”谢逾白噗地一笑,“夕霁光听到你这话会哭的,昨晚帮你擦拭身体更换衣物,他是主力军。”
男孩:“不,我……”
谢逾白干脆把一个小香炉搬上床:“那就熏香香。”开玩笑地在男孩身周熏了一圈。
第一次有人愿意离自己那么近而不是拳打脚踢,男孩低下头,也不再说出抗拒的词。
谢逾白自顾自地说着:“虽然这香我不太喜欢。”
他昨夜问了夕霁光才知道,惑梦阁是几年后才出世的,这个时期没地儿买。
“你喜欢、什么?”男孩一直枉顾“声带受损”这一病情,似乎执意想和谢逾白多说说话。
“我喜欢……哎,我也分不清我喜欢哪一味。”谢逾白注意到男孩视线落到香炉耳挂的小金勺上,“这是调香用的。”
男孩立马垂下视线,有些羞赧地道:“其实……”
“嗯?”
“没什么。”
“怎么,你会调香?”
“嗯。”
本只是顺话一问,但男孩这一回答倒是出乎谢逾白的意料。
男孩又道:“是我娘——”言罢又止住了话。
他不愿提他娘的事,无论他对他娘态度如何,心中总是会很难过的。谢逾白想着,杵起脸,轻轻地笑,话语很温柔:“真厉害,那,我能不能请你为我调香呢?”
男孩略带局促:“我、不很会。”
“没事,来日方长,可以慢慢学。你要真能调出一味让我钟意的香,”谢逾白转转手中的小香炉,“我肯定愿意天天抱着你睡觉的。”
男孩先是被这个说法一吓,而后,悄悄地,带有几分惶恐地掀眸看他:“当真?”
他这句话说得极小声,这个模样惹得谢逾白哈哈大笑,笑得男孩不安时,又点头道:“当真!”
“对了,”谢逾白突然起了坏心思,狐狸似的弯起了眼眸,“如果你以后发达开店了,要不然店名就叫‘惑梦阁’?”断不了未来惑梦阁的生意,也要抢一抢他的店名,谁让他坐地起价越卖越贵。
谢逾白随口一说,男孩承诺般重重点头。
“说起来,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谢逾白又道。
男孩摇摇头:“没有、名字。”
“嗯……那可难办了,我不太会取名诶,”谢逾白端着下巴,“你知道吗,我娘怀我时喜欢吃白鱼,要不是我爹给她包下了一整条街的胭脂,哄她改了主意,我现在应该就叫谢鱼,字鱼白了。我随她,取名超随便的。”
男孩笑了笑:“没事。”
谢逾白也笑着对视:“你眼睛真的很好看,尤其是笑的时候,就像南境的星星。要不然,就‘南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