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殊闭了闭眼,心里的恨意如同海啸般涌来,这个女人一次次舍弃他还不够,还要来抢他的十一郎,抢不走,就要毁掉他的十一郎。
皇后……
秦殊的拳头紧握,骨节相错,铮铮作响。
十一终于察觉到秦殊激烈的情绪,他仰起头,看到哥哥几欲喷火的目光,那目光中带着强烈的恨意和毁灭,他一时有些无措,往后退了一步。
秦殊却收紧了抱住他的手臂,脑中思绪电转,秦殊已经有了应对的方法,他深吸一口气,抬起手扶住脸上的面具,眼看他即将摘下面具,十一却“咦”了一声。
少年的脸上满是污泥,因为在秦殊胸前蹭了许久,此刻白一道灰一道,好像个小花猫,他依然靠在秦殊怀里,脑袋却向后转去,遥遥看着宫墙之外的远方,十一好奇地问秦殊:
“哥哥,此地可是有个地方叫蜀安道?”
秦殊一怔:“是有这个地方,怎么了?”
“哦,”十一半侧过身,指向西南方向,“蜀安道上有一条千年地龙即将苏醒,怕是这几个时辰内就要翻身了!”
十一声音不大,带着他一贯面对秦殊时软糯糯的腔调,却听得皇帝和秦殊同时一震,连皇后都侧目过来,三人齐声惊呼:
“你说什么?!”
“地龙翻身啊,”十一以为他们如此惊讶是不懂自己的话,便换了个他自以为更通俗的说辞,“那里马上就要大地震啦!”
————
正午时分,宫内的钟楼猝然响起恢弘沉厚的钟声,一声急过一声,几乎整个京城都能听到这如雷霆如擂鼓的轰然巨响。
大钟下的风铃无风自响,铃音纷乱。
天边艳阳却如残血,带出一抹暗色的红,隐隐昭示着不祥。
文武百官纷纷入宫,聚集在崇明宫内,人人不知就里,却个个面色凝重。
东南西北宫门齐开,骏马嘶昂,铁蹄踏踏,数列锦衣卫手持黄色明绢,奔赴向四个方向。
少顷后,祁连山烽火台渐次点起,硝烟弥漫着整个京城上空。
在十一说出那句足以惊天动地的话后,原本皇帝是不信的,然而这少年紧接着说:
“那龙身上还有十一台棺材,噫!龙气已尽,龙脉将毁,那个地方,不能再埋人啦!”
皇帝愀然变色,蜀安道境内有连绵千里的群峰,秦氏王朝的皇陵,正落座在群山之内。
皇家陵墓的确切地点只有历代皇帝才能知道,而晟朝传到如今不过第九代,外人根本不知道其实陵中葬了十一位皇帝。
这个秘密,包括太子靖王,甚至连皇后都不知道。
皇帝眼眸黯沉,厉声问十一:“你是怎么知道的?”
皇帝问的是十一为何会知道蜀安道是皇陵所在地,十一却以为他问的是自己怎么会知道马上要地震了。
“看到的啊,”十一指着远方的虚空之处,他从小在青龙神殿长大,最熟悉龙的习性,“龙首在那头,龙尾在这头,龙将醒时,龙须会先动一动……哎呀!它打喷嚏啦!”
晴空里蓦然一道惊雷在头顶炸响,皇城似乎都在此时颤了一颤,皇帝和皇后的脸色彻底煞白。
皇帝气息沉沉:“凤十一,你可知道欺君之罪有多严重?如果蜀安道没有地震,朕决不轻饶……”
十一奇怪地瞟了皇帝一眼,打断他:“我骗你干嘛?爱信不信!”
他抱住秦殊胳膊,“再说我又不是讲给你听,我告诉给我哥哥听的!”
这小少年面对人间至尊丝毫不惧,神态间满是倨傲矜贵,竟是把皇帝给镇住了。
晟玄宗毕竟是明君,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蜀安道毗邻京城,一旦蜀安道地震京城必受波及。
锦衣卫快马加鞭两个时辰可至,通知当地州府进行疏散百姓当然来不及,但至少能提前通知府兵进行营救准备,而这几个时辰的预告对于京城的防护实在太重要了。
三省六部,禁军城防,文官武将几乎全都调动了起来。秦殊在昭仁宫内换下锦服,穿上朝服,十一边去捉他冠冕上的琉珠,边叽叽喳喳讲着自己怎样捉弄的太子。
秦殊这才把御花园中发生的真实情况了解了个透彻。
十一听不懂太子的话音,秦殊却是明白了,因此他的脸色极为难看,像是山雨欲来前的沉沉暗空。
皇帝在召唤百官之前已将承恩侯软禁,停了他户部尚书的职,太子少了这最大的依仗,皇后在离开御花园的时候脊背都是僵硬的。
小家伙一通乱拳,一力降十会,比秦殊部署了多年的计划还有效得多。
秦殊握住十一的手,在唇边亲了亲:
“你在这里休息,饿了渴了就叫小川小彻,别人给你的东西都不要随便吃,也不要再乱跑,知道吗?”
十一嘟了嘟嘴,大眼睛往下耷了耷,不是很高兴。
“乖,”秦殊轻声哄道,“我下了朝就来接你,之后去哪都带着你,好不好?”
十一只得不情不愿地留了下来,但是他很快找到了能让自己愉悦的事,这昭仁宫是秦殊出宫开府前的居所,遍布了秦殊少时记忆。
从呱呱落地,到牙牙学语的婴幼儿,再到青春年少,风华正茂的少年郎,十一抱着昆仑镜,在昭仁宫每个角落里搜寻着秦殊过往生活的痕迹。
他一边看一边咯咯咯地笑。
哥哥从小就聪明懂事,书念得好,人又勤奋,连对那个太子都十分好,皇帝给了他什么好东西,他总要先让给太子,十一心里疼了疼他哥哥,又在脑海里把太子的脑袋拎起来啪啪啪扇了好几下。
他一连看了许久,直到画面里出现皇后。
那时大殿中无人,皇后带着侍女棠梨坐在殿中等着一对双生子下学,何常进来说承恩侯去了凤鸾宫,没有见到皇后,寻来了这里。
那承恩侯三十来岁,皮肤白皙,身材精瘦,一双狭长的眼睛总像是在算计什么,十一看到这人的脸就忍不住鼻孔喷气,司命星官真是阴魂不散,走到哪儿哪儿都有他。
但是十一也知道,这个人的出现专门是给秦殊找麻烦来的,他便耐心看了下去。
“娘娘,”承恩侯对着皇后拱手,看着皇后一脸失神的样子,他左右看了看,轻声问,“前日跟娘娘所说之事,娘娘可考虑清楚了?”
皇后眉宇间印下深深的痕褶,她坐在殿中铺着白虎皮的椅子上,却好像还觉得冷,后背往虎皮里缩去,放在膝盖上的手指攥紧了大红宫装的衣角,那涂着蔻丹的长指甲生生勾起袍服上的金丝,金丝缠在指甲缝里,她微微一抖,指缝里竟然被搅出一线血丝。
承恩侯垂着眼睫低声说道:“两个孩子手心手背都是肉,臣知道娘娘心中有多痛苦,可眼下情形,娘娘若是不选择一个,只怕来日哪个都保不住,双生子不能继承大统,娘娘要么从嫔妃之子中过继一个,要么……这后位就得让贤了……”
皇后的眼睫剧烈颤动,像是一只被困入蛛网中拼死挣脱而不得的蝴蝶。
承恩侯继续道,“即使过继一个皇子来,大皇子二皇子年纪已大,其他几个小皇子生母都出身极高,不论选哪一个,那皇子的母家必然都是娘娘心腹大患……若娘娘让出凤位,我承恩侯府世袭罔替,文有三公,武有军侯,哪个新帝能不忌惮?届时这一对双生亲王便是新帝的眼中钉肉中刺……种种要害无需臣再赘述,如今只看娘娘如何选择。”
一对少年郎,一个身穿玄衣,一个身穿黄衣,就在此时结伴往正殿走来,那天雪下得极大,守在殿门的工人双手拢袖,恨不得把脑袋埋进自己的衣领里,完全没有注意到两位小主子正缓缓接近。
镜子里最后的画面是承恩侯叹息着问皇后:“娘娘可想清楚了?”
皇后挺起脊背,目中所有的哀色和踌躇尽皆敛去,她的声音破碎得像是用一把利剪“撕啦”划破一匹雪缎:
“……就照哥哥的意思办,我选……殊儿……”
少年秦殊蓦然捂住差点惊叫出声的秦冕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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