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的恩怨,绝大多数,并不是道歉就能化解的,也不是所有的道歉,都可以被接受。
李子实的道歉,再怎么有诚意,原主也活不过来了,安然跟李子实之间,存在着一条生命的鸿沟,他不可能对李子实放下心防和芥蒂。
安然站起身,努力挺直了小身板,说道:“小殿子太抬举安然了。安然不过只是个从六品小吏之子,除了长得好看之外,不学无术,一无是处,原本就不配被小殿下这样的天潢贵胄敬重。安然当不起小殿下的道歉,更收不起小殿下的厚礼,小殿下大可不必为我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花费心思。请回吧。”
话说得客气,却是拒人千里之意。李子实的脸色又沉了几分,缓缓站起身,有些沉重之意,似乎在考虑着什么事,朝安然问:“你还是怕我还对你存有非分之想?”
安然是个全无心机之人,猛然间被李子实说中心头所想,便不由得点了点头。
纪蕴急了,这等隐晦之事,哪能直接承认?赶紧打岔道:“小殿下想多……”纪蕴还没说完,就见李子实完全没有理会自己,走到客厅正中下首,回身对着安然,单膝跪了下去……
这一下,把纪蕴和安然都吓着了。李子实可是天潢贵胄,跟个十岁的小孩子道歉,揖手为礼就算是顶天的大礼了,断没有还跪下磕头的!李子实这一跪,倒要叫纪蕴和安然落下个“折辱皇家”的现成罪名。
为了原主掌掴小世子一事,睿王府不继续追究,不继续纠缠,就已经是天家对臣子的恩典了,并没有人要求李子实向安然道歉,更不会想到李子实道歉居然会跪下他高贵的身躯!
安然被吓得不知怎么办,纪蕴稍镇定,赶紧去扶李子实:“小殿下快请起,这可使不得!折煞……”
李子实把纪蕴的手拂开,端端正正单膝跪地,抬起一手,举在耳边,朗声道:“皇天在上,厚土在下,我,大唐朝太-祖皇帝九世孙李子实,对着天地君亲师牌位立誓:我诚心诚意与安然公子论交,自今往后,敬之,重之,护之,助之,绝不生非分之想,绝不起轻慢之意。我今立誓,天地为证,若违此誓……”李子实顿了顿,道:“……若违此誓,叫我众叛亲离,孤独终老!”
原来李子实跪下,不是要磕头,是要立誓,让纪蕴和安然都松了一口气,又听李子实立了这么一个誓言,那紧绷的心,不但没有放松下来,反倒更加被悬吊了起来。
李子实这是以退为进,欲擒故纵,志在必得吧?不过,这个誓言倒是立得实在,没说什么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死无全尸之类的套话。
李子实立完誓,站起来,看向安然。
安然道:“小殿下何必立下誓言,折节相交?你也说了,我一无是处,不值得你看重。”
李子实道:“你如此年幼,便能写出隽秀有味的歌词,能谱出清新逸越的曲调,能跳出柔中喻刚的剑舞,令人耳目一新!假以时日,待你技艺大成,必是我大唐朝空前绝后的歌舞词曲之翘楚,引领风骚。我虽有时胡闹,但也没别的嗜好,就喜欢听个曲子,看看舞蹈。总之呢,我就是敬重你在歌舞词曲方面的才华,希望能助你一臂之力,成为一代大家,写出经典之作,流芳后世。”
之前想强邀女装小公子入府玩弄,只是偶尔的精虫上脑之举,谁知强邀未成,还被打了,当时一时气愤,叫祖父出头帮他出气,结果闹得满城皆知,倒让他被人笑话,早在看见安然岁考之前,就已经后悔得不行,也早就对安然失去了那种兴趣。
李子实会去漱玉书院观看岁考,只是听到传言,说会有学子表演乐舞残段,结果看见了安然的惊艳一舞,那真是把他惊艳到了。
李子实觉得没有什么事,比把一个在歌舞词曲四方面都具有惊人天分和才华的小孩子,培养扶持成有唐一代的歌舞大家更具有成就感的事情!
李子实图求的,也就是陪伴扶持着安然一路走向成功和辉煌,分享安然成功的喜悦。
安然再是性子随和,没什么追求,但听见有人如此赞赏自己的歌舞才华,以“大家”期许自己,希望自己能创作出经典之作,流芳后世,这么对自己推崇备至,还是令得安然的心情被吹捧得甚为熨帖。
但是李子实的黑历史摆在那里,安然还是十分冷静地婉拒道:“安然不过喜欢歌舞而已,不敢有僭越之想。当不起小殿下盛赞,更不敢高攀,小殿下此举,折煞安然了,还请小殿下收回厚礼,不要让我们篷门小户的人家为难。”
李子实见自己说得这么掏心掏肺,安然还是冷冷淡淡地拒人千里之外,他也不恼,道:“你现在不想跟我论交,没事,我诚心与你论交,并无其他之意,日久见人心,我可以等。只你要记住,以后不管你遇到什么麻烦,或是有什么事办不了,你都可以来找我,我一定会尽力帮你。”
李子实说完这番说,又把手一拱:“话不投机半句多,告辞了,只望以后能有把酒言欢之时。”
纪蕴和安然赶紧相送,李子实衣袖一摆:“不必相送,止步罢。”转身潇潇洒洒地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