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晓舟珩昏昏沉沉回了李府,只见别红慌慌张张迎来:“绝艳先生,您可算是回了,十六小姐都等了好半天了。”
晓舟珩心下诧异,不知李著月此厢前来欲意何为,还来不及换置衣物,连忙出门去迎。
出得房门,便见十六小姐李著月和其贴身侍女香弄坐于稍远的一棵树下亭中,林影参差,枫叶芦花间,两人皆往晓舟珩此处探来。
“十六小姐。”晓舟珩连忙向前几步,长辑一礼,却不去看李著月的脸。
李著月自然也闻见晓舟珩身上的酒气,却是面色无异,双目娇波流转,翘着小指捏着裙边起身缓缓,施礼道:“绝艳先生安好,今日一来小女有一请求,还望绝艳先生成全。”
“不敢,若是能帮上小姐的,小生定当尽得绵力。”
李著月犹豫半响,脸上泛起一阵绯红:“不知绝艳先生可否为小女作幅画。”
“作画?”
“先生可是不愿?若是如此,那小女……”
“自然不是。”晓舟珩不知李著月此刻唱的又是哪出,自己在府中与李著月交谈不超过三句,前些日子听闻所谓的谣言,心下更是忐忑,“只是小生不擅丹青,只怕是……”
“莫不是小女,入不了先生之眼?”
这又是哪里的话!晓舟珩担心周围有人听了去,再惹上甚么麻烦,只能盼望自己在这须臾间飞速想出一个推脱之计。
见晓舟珩半响不应,李著月只当他是应允了,行了一礼:“多谢绝艳先生,小女先去海棠亭静候。”
金陵画家不胜枚举,怎就硬要让画技捉急的自己为其作画。就单论尹旧楚,就不知比自己强了几千几万,自己的水平应付一下李府小娃娃还成,要是给李著月……
晓舟珩暗叹一声,眼下也想不出甚么他法,只能让别红去取了自己的画笔家什,又让她锁好了门,这才去往李著月方才提及的海棠亭。
不远处楼北吟立在树下阴影处,表情变化莫测,方目送着晓舟珩与别红离开。待二人一走远,身影一闪,进了晓舟珩房内。
海棠亭中置了一张美人榻,在一片被风带下的九秋香中,但见李著月今日精心打扮了一番,应着淡淡脂粉,但见两鬓云堆,发乌润而,鼻若琼瑶,眸盈秋水,更是显得纤姣。初看只觉蓝云笼晓,玉树悬秋,交加金钏霞枝;再看更是绿云剪叶,低护黄金屑;断花中声誉,香与韵、两清洁。
不得不承认,李著月确实出尘,一颦一笑显尽了扶风弱柳,让人从心底对她生出一丝怜爱来——她注定是要被李将军与众哥哥们捧在手心,或是哪位世家公子供奉起来的神仙娘娘。
然而这是世人以为,而非晓舟珩以为。
见到这一幕,别红也小声叹道:“十六小姐莫不是天仙下降?”
晓舟珩心神不宁,只觉李著月眉间藏着些难以言说的心绪,又见她玉颜憔悴,眼神飘忽不定。略略那么一扫李著月的面容,将容貌神态看了个大概,便草草铺开宣纸,戳了歙州香墨,提笔勾画起来。画作已成,不足一个时辰,晓舟珩自觉已过三五十年,似乎别红也觉得有些久了,在一旁打起瞌睡来。
好不容易交了差,虽画中女子也是颜如花红眼如漆,但晓舟珩却不太能直视,只觉是自己人生当中的一大污点,这厢只能告罪一声,匆匆与别红回了。
与此同时,在李府一处的迎宾厅里,李韫奕早早便遣散了身侧婢子,偌大的厅堂内只余他与吕鸿秋,二人似有事要议。室内宝鼎里点着香,两人面前摆着香茗鲜果,二人俱沉默不语,似都在心照不宣地欣赏壁上所挂前人的名迹字画。
那头门开了一个小缝,稀稀散散射入了些光线,翠羽躬身入厅,李韫奕略略一瞥,却只见翠羽一人,于是问道:“怎么楼大人还没请来?”
“回六少爷的话,奴婢没有寻见楼大人。”
“没寻见?”李韫奕一扬眉,唇边生了一个古怪的笑,“翠羽,虽说这李府是大,可也不至于连个大活人都寻不见?”
那双含笑的眸子让翠羽心惊胆战,身子不由就发起颤来:“奴婢……”
“罢了。”吕鸿秋截住话头,摆摆手,“楼大人那边,不如就晚些与他说,反正今日是为了他事。”
“吕大人所言极是。”李韫奕颌首,抬手让翠羽下去了。
待翠羽踉跄而去,门合闭上,厅内暗下来,李韫奕声音又起:“那今日我就与大人谈谈……杨埭山罢。”
一室的暗潮涌动,满目的风谲云诡,若算机筹处,沧沧海未深。到底何人是执棋者,何人是下棋者;又是谁在局中而不知,谁在局外却通透之极,待到寒日西垂时,自然揭晓。只不过此时此刻,还是文文莫莫,隔雾看花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