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骞翮有些反胃。
他还是不能接受自己随便一揭白布便是楼北吟尸首这一事实,他还看了好几遍,即便那脸早已不堪看,尽显了些尸斑且肿大了数倍,可是,那的确是他沈骞翮看了数年的脸。
沈骞翮本就是个易伤风月的人,这下真是觉得一腔怆然无处发泄,只能掐了几下公良昃结实的臂膀。
更要紧的是,他还没掐动。
玉如轶还告诉他,这不知名,且身着朴素的尸首还是在杨府里发现的。
楼北吟怎么会去杨府?他去杨府做甚么?明明七月十一那日他还是穿着官服的,他的官服去何处了?
听闻此人便是状元郎楼北吟,玉如轶也吃了一惊。不过过了半响,玉如轶唤来一个衙役问询后,冲二人道:“楼北吟是镇江人士,早年离了此地赴京读书,若是与杨府中人认识也不奇怪。”
“不过。”玉如轶道,“他是杨府上唯二全尸体中的一具,而且此人是自尽而亡。”
玉如轶见二人不说话,又道:“两位大人移步这边,灭门者残暴无比,全府的仵作到今日也只缝合了不到三十,也是府上之人为先,下人在后。”说罢那边衙役连续掀了布子,又露出几具狰狞可怕的尸首出来。
“这具是杨埭山,受伤最重。”玉如轶一指,侧头看向身旁一个仵作打扮的人,“你来说。”
仵作向前一步,弓了弓身子:“二位大人,杨老爷身上的伤尤为奇怪,怎么个奇怪法呢,小的见过那么多尸首,这具实在太过,实在太过……你们说说,杨老爷造了什么孽,那歹人那样恨他,他身上集了钝器锐器伤十道,刀刀见血,下下刺肉……他还中了毒,还中了毒,七窍也都破了,都破了。”
沈骞翮甚是不喜这个故弄玄虚的啰嗦仵作,嗔道:“难道行凶之人是哪吒不成,还有三头六臂?”
“自然不是,自然不是。”仵作干笑两声,“小的只是说老爷分外招仇人,招仇人。”
沈骞翮一翻白眼,不再理会那人,扭头问玉如轶:“你说还有一具全尸,在何处?”
玉如轶又引二人去往一边,衙役掀开了布子,见到那脸的一刹那,沈骞翮呼吸一滞,他认不得那尸首,但是那人即便是死了,却还是能窥见几分清俊容姿。
若是活着,不知还是怎样一位逸态翩翩的倾世公子。
公良昃不自然地一皱眉,自觉沈大人真是疯了,对着尸首都能发起痴来,殊不知在他面前的自己胜了那尸首千万倍。公良昃立即就挡了沈骞翮的视线,问道:“这人倒不像自我了结,可是受了内伤。”
“不尽然。”玉如轶一扬手,衙役将尸首翻了过来,“被利器戳中后背,震碎内脏而亡,仵作验过,背后是锐器伤,且这具尸体是在杨府附近寻见的,估计是为了逃跑,但还是丧了命。”
沈骞翮自然不满公良昃此举,将他推开,探过头来:“此乃杨府中人?杨埭山膝下有五女,本官怎么没听过杨埭山有这样一个儿子?”
“近几年坊间有杨埭山寻子的传闻,说是其早年有纳过一名扬州瘦马为妾,正妻容不下,借杨埭山外出将那名有身孕的女子赶出家门。杨埭山虽已知晓那妾有了身孕,但当时碍于正妻家世不好追究,不知后来杨埭山从何处听说自己有了一子,流落在外,估计就是此人了。”玉如轶道,“在案发不久,说是寻到了这名男子,杨埭山大办一场酒宴,并唤那孩子为杨诘。”
沈骞翮又问道,“酒宴都是何人来了?”
“就是杨府上人,闻讯过城中数人,无人见过所谓的杨公子。”
“仵作还验过,楼北吟自尽是用剑,与杨公子背后那道致命伤痕一致,但是还未寻到那剑。”玉如轶又道,“再者,五门十八宗无一派系承认此事。”
玉如轶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合计楼北吟便是杀人凶手。
沈骞翮自然不信,就楼北吟一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文弱书生,怎会突然嗜血杀人。
若真是如此,那只能说明楼北吟段数甚高,或沈骞翮双目甚瞎。
沈骞翮自然二者皆不可能承认。
沈骞翮又扒开杨诘尸首后背的那条伤口来看,总觉得那剑痕好似在何处见过,却一时间想不起来,便再次陷入了沉默。
玉如轶见两人都不再吭声,于是引了二人去了府堂。
这边又来了个书生模样的人,行了礼后送上一叠文书,“这是下官寻见与杨府有关之事,包括了杨老爷近几月接的大单,还有可能存在的仇人,请沈大人过目。”
沈骞翮翻了翻,神情凝重,“杨埭山不是镇江人士?”
“二十一年前迁户于丹徒,便成了镇江人士,之前住往何处,下官还在查。”那官吏有些忐忑,“杨老爷的正妻吴氏约莫也是那时候赶了那名小妾出了府。”
“二十一年前,不就是瑞和二年。”沈骞翮与公良昃一对视,心下都有了自己的看法。
沈骞翮又一翻页,除过一些杨埭山的家眷信息之外,论杨埭山本身便是寥寥几字,眉头不由拧起,“就这些?”
那小官一低头:“下官无能,都道杨老爷是做牙侩*的,若是人请,杨老爷才会出山;不做牙侩时,就打理丹徒两间书画铺……”
现在沈骞翮回想,好像确实如此,本身作牙侩就颇为争议,为一众商人所不齿,更何况经过杨埭山之手的,无论是甚么,当然还是古玩字画居多,一定都能卖得好价钱。自然巴结杨埭山的人多,朋友多,因而仇人也多。
翻至最后一页,看样子是玉如轶亲笔列出的可疑名单,洋洋洒洒数十人,上到朝中官员,下到武林豪杰,不由让沈骞翮叹服玉如轶心思细腻不输其堂兄。
不过这里面水深如何,着实让沈骞翮好奇得紧。
“你下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