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布在小瑾家住了很久,可真正开始了解这个姑娘,还要从受伤后说起。小瑾是孤儿,父母走的时候就给她留了这间破败的小房子,平时都靠着给邻居帮工赚点生活费,连自己都不太能养得起。
庚申那年,他受了重伤,在她家里躺了三?个多月。小瑾话不多,可那三个月,不曾让他饿着过一次。
直到他伤好的差不多了,准备向她辞行的时候才发现,为了养他,这傻姑娘天没亮就去挨家挨户的上门帮忙洗衣服。大冬天,冷水泡的她十根手指都起了冻疮,挣的那点儿钱,一大半用来给他买药,一小半换了吃的,凡事总是先紧着他。
阿布活了几百年,对于一直游离在人世的艾桑后人来说,这些年的经历让他变得冷漠,失去了与人世产生羁绊的兴趣,更多时候像一名孤独的旅客。
他经历过生离死别,经历过尔虞我诈,经历过背叛陷害,但从没见过这样的蠢货。出于好奇他留了下来,想知道这姑娘每天都在想什么?,能对他这样一个陌生人这般掏心掏肺。
相处了一段时间后,他总算知道了答案。
“我一直活得浑浑噩噩,”小瑾开心道,“可自从帮了你,我觉得自己还是有点用的。”
原来小瑾那天瞧他吐了那么多血,一直昏迷不醒,半梦半醒间似乎是把她当作了什么?人,一直抓着她的手?不让她走。小瑾突然就觉得他也不容易,虽然是个大男人,但受了重伤,出门在外身边也没有亲人,就像她自己一样可怜。
在小姑娘短暂的一生里,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比自己还弱小的存在,便下了决心要好好“保护”他。
这理由初闻时他觉得可笑之至,阿布那可是艾桑的后人,他是受了伤,可让他受伤的人都排队去见了阎王。觉得他“弱小”,可能也就这个愚蠢的姑娘会这么?想了。只是就连他也没发觉,自那以后他看小瑾的目光都多了一丝温度。
为了证明自己并不“弱小”,艾桑后人开始主动包揽一些家务。
小瑾每天起床都能发现,厨房堆满了生火用的柴草,水缸里的水也总是满的。阿布还去山里采了蘑菇,回?来做成?蘑菇酱,配合着小瑾煮的的野菜汤,日子在不知不觉中一天天好了起来。
……
那天阿布回?来,抱了一只母鸡,小瑾吓了一跳,生怕他是从谁家偷来的。可问他,他又不说,每次都岔开话题,最后告诉她,是他用自己的钱买的,买来给她炖了补身子。
小瑾觉得他没钱,可阿布是活了几百年的人,他的家底说出来怕是要吓死人,买只鸡怎么了。虽然说实话,也确实不是他买的。他挖完野菜回来,走在路上,遇到了迷路的老母鸡,艾桑后人经过了一番激烈的内心搏斗,才放下身段,拿出魂铃,把老母鸡带了回?来。要是给祖上知道他用魂铃做这种事,怕是棺材板都要盖不住了。
最后也不知道小瑾到底信没信,但鸡他是没杀成?。
小姑娘把老母鸡养在了院子里,说是等母鸡生了蛋,孵出小鸡,他们不就能有更多只鸡了。阿布眼皮一跳,寻思这光有母鸡没有公鸡的,哪来的可以孵小鸡的鸡蛋。可瞧着小瑾一副陶醉在自己智慧里的表情,他也没好意思说出来。等有了鸡蛋,再?给她带几只小鸡回来便是,麻烦是麻烦了点,她开心就好。
他以为,他可以这样宠她一辈子。
后来有一天,村里人趁着他不在的时间,闯进了她家,说她偷了李婶儿家的母鸡。母鸡被抱走了,几个野蛮的女人还把她打了一顿。他回?去的时候,看到鼻青脸肿的姑娘,在收拾家里被砸坏的桌子板凳。
这种事多常见啊,就算母鸡不是她们家的,小瑾一个无父无母,孤苦伶仃的小姑娘,抢她几件东西,也不过是件寻常的事。阿布这辈子,经历过太多这样委屈,本来已经习惯了,可换着受委屈的是小瑾,他阴暗的心里已经滋生了一百种对付她们的办法。
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那个才被打了一顿的姑娘,在看到他回?来时,竟然冲他笑了。
她说:“幸好你不在家,刚才她们来的时候,那气势汹汹的!要是她们知道鸡是你抱回来的,这顿打可不得落你身上了!”
阿布心里五味陈杂。
在打扫鸡窝的时候,小瑾发现了一只鸡蛋,小心翼翼的用双手捧了出来,对他道:“阿布你看,天无绝人之路!”
两人连夜给鸡蛋做了个孵化窝,小瑾手巧,最会编织东西,用阿布找来的枯叶条编了个篮子,在里面铺上干草,把鸡蛋放在中心。当时天冷,她还问了他好几遍,就这么?放着,会不会孵不出小鸡。得到阿布否定的答案后,她又开始每天问他,小鸡什么?时候能孵出来。
阿布摸了摸她的头。
“会有那么一天的。”他说。
……
小瑾最近得了一件新衣服,她有个远房的婶婶,平常抠抠搜搜的,也不怎么和她来往,不知吃错了什么?药,竟然送了她一条白裙子,不但是最流行的款式,而且还不便宜。穿上新衣服的小姑娘在阿布面前转了好几个圈儿,那天她特别开心,即使那衣服并不是特别合身,像是给别人买的,临时才决定送给她。
不过终究是新衣服,小瑾在他面前说了大半天她婶婶的好话。
她这位婶婶,那段时间隔三?差五给他们送东西,从用的到吃的。一开始他也猜不到原由,后来有一天,他去这位亲戚家接小瑾回家,小姑娘在巷子里和一个比她高也要胖很多的姑娘一起踢毽子。
小瑾说,这是她的表姐。
回?家的路上,小瑾问阿布,人是不是应该知恩图报。
他哪里是什么?好人,活了这么?多年,阿布自认为是一个心里阴暗的人。要是之前有人这么?问他,他一定会嗤之以鼻,甚至觉得这种“恩”是一种图谋不轨。可那时候,他认识了小瑾,小姑娘的单纯善良让他觉得,其实红尘之上还存在一些美好的东西。
所以在认真思考了这个问题后,他给了她肯定的答复。
“但是,”阿布摸了摸小瑾的头,“人要学会去区别,这里面的‘恩’是真心,还是从一开始就是为了利用。学会拒绝那些不怀好意的恩情,保护好自己,比什么?都重要。”
小瑾似懂非懂,不过脸上还是扬起了笑容。
两人手?牵着手?,一起回了家。
晚上,小瑾点了灯,用婶婶送的针线,准备给阿布绣个荷包。她已经绣了好几天,就差个名字,她知道阿布全名叫普布,却不知道他姓什么?。
阿布坐在她对面,正在挑拣白天上山采的蘑菇。
“我们藏族人很多都是没有姓的。”
小瑾惊讶:“阿布是藏族人呀,那不是老远的地方来的。”
阿布点头,笑了笑:“我比较喜欢旅行。”
小瑾放下手?中的针线,紧张道:“你可不许一声不响的离开哦!”
他甚至没有思考,就答应了她:“好。”
小瑾又难过道:“可如果有一天,有一天我不在了……”
阿布没听清:“什么??”
小姑娘摇摇头,把所有话又吞进了肚子里,低头做着手?上的绣活儿。
长夜难眠。
又是一天,阿布回?家的时候发现小瑾不见了,桌上绣了一半的荷包放在针线篓子里,没来得及收拾。让他真正感到不安的,是地上摔碎的鸡蛋。小瑾平日多宝贝这颗蛋,一定出了什么?事。
他去了几个她常去的地方,都没找到人,无奈之下就去找了那位远房的婶婶。
婶婶支支吾吾,一看就是知道什么?,但是不准备告诉他。阿布没了耐心,用了点手段,问到了自己想问的事情。他这才知道,这样一个贫困落后的小村子,竟然有如此愚昧的习俗。
他赶往山上,正好遇到了从上面下来的乡长、村管事和神婆,三?人神神叨叨的,在看到他后,心虚的快跑下了山。当时,阿布心里就有了不祥的预感,寻思应该抓住他们逼问一番,但小瑾也许还在山上,他又觉得应该先找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