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墙乌瓦,绿柳周垂。
暖暖的微光自雕花窗桕穿过,忽明忽暗间落在青灰石砖上。不多时,一阵檀木花香倏尔袭来,惊了堂前的几位夫人。
秦艽儿微微垂眸,弯腰盈盈一拜,声音清丽不急不躁:“艽儿见过母亲,几位世伯母安。”
来人容色极盛,一双凝眸似水,最难得的是,姿仪极好。
其中几位夫人不过是初见,不防便被秦氏娇儿容貌所慑,竟都齐齐没了声音。
一时间,堂内俱是寂静难言。
青枢秦氏嫡系贵女,当如此,秦夫人不由得嘴角微勾,待望向女儿时眼神又复柔软。
秦夫人刚想打断这片安静,秦艽儿忽的掩唇一笑,刹那犹如芳华盛放。
秦艽儿笑容真切,打趣道:“今儿艽儿眼皮直跳,道是左眼跳喜,果然不假。”
“……今日天色已是极好,不想各位夫人临门,竟是又给这间堂屋添了几分明媚的书卷气。”
世人尚武崇文,在坐的高门贵夫人哪个不是饱读诗书,四律皆通。
便是听惯了奉承话的各位夫人都不得不承认,这等寻常交际话在秦氏娇儿的口中说出,却是格外动听诚挚。
更何况,这还是未来的淳妃所说,自然更须得给足面子。
坐在母亲身侧最近的是越阳侯府夫人,越阳夫人少时便同秦夫人一齐长大,便是嫁入侯府后俩家的交情亦是紧密。
越阳夫人没有像以往那样点点促狭丫头的鼻子,只是欣慰道:“我们艽姑娘真是越发让人疼惜了。”
秦艽儿却是非常自然的揽住越阳夫人的手臂,笑得极认真:“艽儿自小在您眼前长大,这多疼惜几分想来母亲也定不会吃醋。”
“哟!”越阳夫人心中更加熨烫,心中可惜这么个聪慧的娇娇儿却不能成为自家儿媳,而今成了后妃,虽份位高,但见面怕也是难上加难。
越阳夫人拍拍她的手,带着几分真心实意的不舍,横了闺中密友秦夫人,笑道:“便是你母亲吃醋,有我在,咱们亦不怕。”
秦夫人摇头轻笑,到底是真心疼自家闺女的,便也没有在旁人面前拆她的台。
忽而,一道略显尖利的声音响起,秦夫人神态自若,手中的白玉瓷杯轻轻在桌上一嗑。
越阳夫人本就是直性子,望向那人面露不屑,周围地位差些的夫人更是眼观鼻鼻观心,打定主意绝不瞎掺和,免得引火烧身。
除了那位带她来的夫人,却是有些心惊肉跳,暗骂真真是烂泥扶不上墙,不到黄河心不死。
罢了,人家自己找死,她又何苦拦着,最后还落得个两面不讨好。
说话的夫人胭脂打得极深,眼底嫉羡难掩:“哎呀,不愧是国丈府养大的娇娇贵女,出落得果真是……”
陈夫人话音未落,众人便勃然色变,秦艽儿眼神微利,笑容深深截下后面的未尽之语。
“陈夫人。”
“请慎言!”
“旧制新法,能称国丈府的历来只有皇后的嫡亲世族。”
“遑论艽儿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从二品妃子,便是贵妃,皇贵妃之族能否当此称号,亦是得仔细掂量!”
“您此话莫不是把我们秦府视作家风不严,无礼不尊之辈?”
秦艽儿接连询问,声音轻缓如碎玉,将“礼”拿捏得淋漓尽致,丝毫没给旁人将来重提时质讳的余地。
秦夫人对女儿的急智颇为满意,半抬起的手腕微收,不紧不慢地掩了掩衣角。
不过……
秦夫人内心冷笑,这陈家还真以为靠着那点祖上交情就能一再越界,怕是想得太美。
今儿这话要是处理不当,宫中那位虽然身体病弱,但不碍对自家艽儿生那么些芥蒂,朝野上下高门亦是嘲讽青枢和长陵的“礼教”不严。
周围众人按耐下对秦家娇儿的吃惊,但是对陈夫人的嗤笑却是半分不掩了。
不过是个蠢的,凭着这当家主母的模样,陈氏若想兴,怕是得再等上五十年。
现下有实打实得罪了青枢秦氏,想来那同秦府二子早已不作数的婚约,更是别想有丁点奢求了。
陈夫人虽然惯来逐利,嘴上没点牢靠,但到底不傻,被这“哐哐”话砸得清醒了几分,一个激灵,勉力弥补道。
“你看我这张嘴,该打!”说着陈夫人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嘴,继续道:“还请艽姑娘莫怪,你便是看在你二哥的面子上……”
秦艽儿“咦”了一声:“这可怪了,您说错的话怎的反倒要看在我家二哥哥的面子。”
陈夫人嘴角抽搐,到底是不死心,张了张口。
秦艽儿蓦地恍然,拂掌一笑:“只怪我这记性,原来您是我家二哥哥那桩不受圣人庇佑的…前亲家夫人啊。”
陈夫人隐隐发现这丫头似乎很有些难缠,当即起了退意。
可惜,秦艽儿又哪里会这么轻易放过那间接让自家二哥哥受辱,还胆敢来扰她们家清静的妇人。
她家二哥哥无所谓,那是他的男子气量,她可不在此线之内,自己不过是个小小的、记仇的小女子啊。
秦艽儿面露关怀:“颜姐姐近来可好,听说前些日子自回来后可是生了一场大病,那男人可委实不是个好东西,颜姐姐没名没分跟着他那么久了,竟闹个别扭也不知来哄哄,左右不过是个县官……”
——没名没份。
——不过是个县官。
可不是,这陈府好歹是上京书香门第,又怎么是个芝麻大的县官可以比肩的!
秦艽儿的话一字一字狠狠戳进陈夫人的心脏,周围各位夫人更是不由得笑出了声。
不得不说,秦府姑娘这话实在是靶靶直击重点,瞧陈夫人那脸真真像是打翻了墨瓶,黑得很。
不过也怪不得秦府姑娘这般掀开遮羞布,嘴上说着自己姑娘贞洁尚在,可那自奔情郎,单方撕毁婚约的,不也是你家的颜姑娘。
退一万步,即便你家颜姑娘贞洁尚在又如何,本就是高嫁女,如今名声全无,这满上京怕是别想再为正室,更遑论是将来四妃之一娘娘的嫡亲兄长呢。
要他们说,秦府可真是一等的有气肚的高门了,若是他们遇上了这种牛皮糖,怕是也忍不住恶言相向,这做得委实是恶心人!
陈夫人脸色黑黑白白,可这到底是事实,她就算想辩解也五门,于是只好生受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