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风撩动清白纱帘,轻轻柔柔地落在月儿的鼻尖。搔得她一阵痒痒,便早早醒了过来。
又是难得的一个比韩江雪早起的日子,月儿这次不打算在这欣赏完美皮相了,省得又惹来一阵揶揄,蹑手蹑脚起床去,简单梳洗,下楼去看看早饭安排得怎么样了。
到了天津之后,没有了大家族的束缚,月儿更能放开手脚了,活得自在许多,也更像是一位合格的妻子,尽心尽力地去打点着家中的事务。
临出房门时候,觑了眼墙上挂钟,刚刚六点半。
可下了楼,便看见宋小冬板板正正地坐在了沙发上,腰板挺直,是这个岁数难得的好姿态。
只是远远看去,仍能辨别得一丝疲惫与衰老,下眼袋比昨日重了些,眼眶隐隐发青。
应该是没睡好吧。
“来得这么早?”月儿没有称呼宋小冬什么,她理应叫声娘,却又怕韩江雪听见了不自在,又一时间想不到别的称谓,便只能转移话题了。
神游太虚的宋小冬被月儿这一声吓得一激灵,回过神来又觉得有些丢脸,赶忙整了整仪容,站起身来,指着桌上的食盒:“我又做了一些点心,你再尝尝。”
不过是昨晚随口一说,给宋小冬一个由头进韩家门,月儿也没想到她这般上心。
昨晚从韩家走的时候就已经很晚,这么早就能送来新糕点,恐怕这一宿都没有睡吧。
倦容也就是这么来的。
月儿拎着食盒想了片刻:“您在这等着,我去看看江雪起床了没有。还没吃早饭吧,一会一起吧。”
宋小冬拘束,又怕惹韩江雪不高兴,忙拒绝。
月儿却道了实情:“你送这点心来,还真的是给我吃的?不就是借个由头来看看江雪么,人都没见着你就要走,不是白来了?”
说罢,转头叫佣人备好茶点:“在这等我,我去劝劝江雪。”
月儿回房,习惯早起的韩江雪已经开始刮胡子了,睡衣松松垮垮,头发凌乱不堪,一脸泡沫地站在镜子前。
月儿走过去,娴熟地接过他的刮胡刀:“这回看看,我长大点没有?”
韩江雪一怔,没听懂。后来想起新婚那日他说小娇妻长得小,心下觉得好笑,原来还是个记仇的小妖精。
“那个……你……你娘在楼下等你。”月儿也没想到更好的称谓,只能实话实说。
韩江雪倒不意外,只俯下身子享受着月儿给他刮胡子的乐趣。
“愿意等就等吧。”
“她……可能真的是想弥补一下年轻时候的遗憾。”最后一点泡沫被月儿温柔刮去,将刀还给韩江雪。
韩江雪打开水龙头,低头冲洗着刮胡刀,半晌没有言语。
良久,他才想到合适的措辞:“你想过么,在你二十岁的时候,给你买那件六岁时候最喜欢的裙子,它有任何意义么?”
月儿六岁被卖入娼门,那时候的她已经没再奢望过裙子了。不过她明白韩江雪的意思,她明白那种渴望母亲怀抱的日日夜夜,是怎么熬过来的。
“确实,你说得对。毫无意义。可是江雪……”
月儿硬生生挤进了韩江雪与洗手台之间的狭小空隙,在这里,韩江雪的双臂自然而然地环成了一个怀抱,她紧紧地贴着他,踮起脚尖,细细观察着他的眉目。
鼻息相叫,心跳相应。
“六十岁的时候再去后悔你二十岁时候的偏执,同样是没有意义的。”
指尖轻柔略过韩江雪的轮廓一路向上,最终点在了韩江雪的眉心,这一点,近似虔诚,太过于正式,但月儿仍觉得不能表明心迹之一二。
“她值不值得原谅,你是否愿意去原谅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去原谅你自己,放过你自己。如果你觉得今生都不见她,能让你从此放下童年的伤痛,我愿意支持你,陪着你。”
“只是江雪,别困在过去里。你要走出来。”
月儿从不曾知晓什么大道理,更学不会什么豁达,只是本能不希望韩江雪囿于过往,就这么和自己别扭着。更不想有一天他面对宋小冬的离世,再想去寻一份亲情的时候追悔莫及。
“你皱着眉头,就不好看了。”
悦耳的指尖冰冰凉,清爽从眉心传至四肢百骸,让韩江雪舒坦极了。他惯于看着月儿诸事都较真的样子,真诚到让人忍不住想笑。
温和的笑,甜到心坎里的笑。
“我这眉头皱着就不好看了?我还以为这副皮相在夫人眼里,无论如何都好看呢。”韩江雪眼角上扬,戏谑之意生起,“那……夫人帮我想想办法,看看这眉头如何能不皱着。”
已经结婚快一个月的光景,二人之间的默契也逐渐成型,他颔首挑眉,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不必多言语,她明白他的意思。
他不过在试探她,究竟敢不敢主动地迈出这一步。
倒有些考她的意味。
月儿索性大胆一把,修长如天鹅般的颈子舒展开,线条优雅十足,凑了过去,吐气低语:“那你也要配合我得好。”
说罢,指尖游走向下,最终,并没有什么力道地捏合住了韩江雪的下颌,向下用力。
蚍蜉撼树的力道怎么可能撼动韩江雪,不过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他配合地低头俯身。
刚刚好,她的吻落在他的眉间。
扫去一切阴翳,轻柔温和,如三春细雨。
二人不知餍足地又厮磨了好一阵才下楼,宋小冬忐忑地在楼下喝茶,听到脚步声,连忙起身,又不知如何开口。
夫妻俩十指相扣,在到达一楼的时候,月儿的手指轻轻攥了攥,示意韩江雪开口。
最终,他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句:“留下一起吃早饭吧。”
佣人上前汇报,早饭已经给木旦甲送了上去,如今也退了烧,只是仍旧虚弱。
韩江雪点头:“果然还是年轻结实,身体素质好。不过还得再观察,需要勤换药,不能感染了,否则还是会有危险的。”
月儿知道韩江雪今日需要去军营,赶忙揽下这活计:“没关系,你去忙你的。我来给他换药就行。”
一听到这话,韩江雪倒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屋子里的上上下下表情都颇有些不自在。
月儿敏感,很快便看出了端倪:“有什么不妥么?”
众人拿不准这对小主人的性情也不敢说话,韩江雪猜出个一二,替他们开口了:“木旦甲伤在大腿根处,你去换药,他们觉得不方便。”
月儿生性保守,但确实没想到这点。昨天他那皮开肉绽的伤口她都看见了,照顾伤病,哪来这么多说道?
只是她还是在乎韩江雪的感受的:“你也觉得不方便?”
“我学医的,还没迂腐到这种程度。”
恰在这时,一直惴惴不安的宋小冬终于鼓足勇气开了口:“若是觉得月儿不方便,我可以来照顾他。我……我以前和医馆的人学过包扎,戏班子里有个头疼脑热,跌打损伤,都是我来照顾的。”
月儿觉得这个安排最好,顺理成章让宋小冬留下,又怕韩江雪不答应,赶在他开口前匆忙回答:“定!就这么好了!”
说完都没意识到自己的口误,只看见佣人们极力咬着下唇不让自己笑出来的样子,一阵纳闷。
韩江雪也被她逗笑了,揉了揉她的小脑袋:“赶紧吃饭吧,吃个早饭,就你话多。”
他转头看向副官:“你需要帮我盘点一下我们现存的抗生素类药物和退烧药还有多少,这里不比在东北,西药管控严格,我也没有备太多。我怕不够木旦甲用。”
副官也明白这个道理:“要不我找几个士兵装病,去洋人医院开些药来?”
韩江雪摇头:“不行,注射类药物肯定不会让你带出医院的,尤其是抗生素,这么紧缺。我看看吧,可能需要托关系弄一点出来,不光为了木旦甲,我们也需要有存货以备不时之需。”
宋小冬倒是双眼放光:“我和法租界的医院院长有些个交情,我可以帮忙去试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