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完药以后,容莺披着衣裳坐在榻前翻找从总兵府拿回来的包裹。闻人湙俯身问她:“你昨日就是为这个下山?”
容莺终于找到了那个络子,拿出来递给?他,又有些微赧,小声说:“这个是给?你的,那几日闲来无事就编好了,我不?擅这些,所以不?大好看。”
闻人湙接过络子,从月白丝线中看到一抹泛着光泽的黑线。“是头发?”
容莺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将发丝编入络子送与情郎,这是她从前在花朝节游玩时听到的说法。
他抚上容莺脸颊,语气?很?轻,神情有几分恍然。“你何时开?始喜欢我,似乎从未与我说起过。”
被闻人湙当面这样问,她也不?知如何开?口,反问他:“你也从未与我说过。”
他半点犹豫都没有,坦然道:“那日我在珑山寺旧疾发作,醒来后见你在大殿中哭得眼睛都红了。”
那时他心中升起了一种极为陌生的感觉,就在安静的大殿中,肃穆而慈悲的佛高?高?在上,垂眸看着世间众生在苦海中浮沉。遥想他受尽折磨与屈辱,让他从不?相信世间有所谓的鬼神,更不?相信会莲花台之?上的佛像能垂怜他半分。
烛光映在容莺身上,她跪坐在蒲团之?上目光虔诚,也是那一短暂瞬间,竟让他生出一种异样的情绪。
闻人湙敛眉轻笑,轻吻在她唇角。“你是我的救命药,是唯一肯垂怜我的佛。”
——
洛阳的城防摇摇欲坠,而突厥也改变了攻势,想从西北而来直取长?安。容恪被逼退守凤翔府。闻人湙离开?清风观开?始整顿洛阳,在他失去行?踪的一个月内纷纷有人冒头,想趁此机会将他取而代之?,亦或是早有叛投燕军的心思。
闻人湙藏匿行?踪,只隔岸观火,看着众人为此争斗,最后才出来将他们一网打尽。然而洛阳之?难并不?能轻易解决,容霁明?知燕军攻打大周残害百姓,依然固执地攘外先安内,将全部兵马用来攻打闻人湙的靖军。
这几日闻人湙很?忙,容莺见他的次数也少?了些,然而闻人湙还是派了人寸步不?离地守着她。只是这次与以往不?同,不?仅仅是为了看住她,更是为了不?让人有机会将她带走。
容霁带领的军队攻势迅猛,容莺连着三日没有见到闻人湙。战乱时的家书总是格外难得,容恪寄出的信隔了近一月她才收到。原来是泾州人手不?够,八千兵马要抵挡五万敌军,他曾试着向父皇手下的将士们求援,却无一人前来。
已?经到了如此境地,他只能退守凤翔府,泾州百姓纷纷出逃,曾经祥和的泾州已?经是一座空城。
每个字都透着无能为力的悲愤,寥寥几句,说尽了国破家亡的心酸无奈,多?少?百姓被迫背井离乡与家人亲友分离,而高?台之?上的人却将他们的喜怒弃之?不?顾,只为了权力而厮杀,踩着普通人的血肉使自己功成名就。
容莺知道容恪本性?并非好杀的将军,曾几何时他也只是一个在长?安纵马看花的郎君,意气?风发掠过长?桥,引得女儿家们频频看他。
说来说去,人人都是身不?由己。
夜里容莺熄了灯歇息,意识正渐渐模糊的时候听到屋里窸窸窣窣的声响。紧接着就察觉到有冰冷的发丝从她脸颊掠过,带来一阵血腥气?。
“我想你了。”闻人湙隔着被子将她抱住,贴在她发上轻嗅。
容莺睁开?眼,尽量使自己的语气?显得平和,然而克制之?下声线仍然微微颤着:“你伤到哪里了?”
“我没事,你别担心。”闻人湙安抚地轻拍着她。
“你身上有血。”
“是别人的,我没事。”他拢起容莺的发丝,忽地说道:“我让人送你回长?安可好?”
容莺坐起身,疑惑道:“那你呢,不?同我一起走?”
从前闻人湙走到何处都不?肯让她离开?视线,如今怎会主?动要她离开?。
她有些无措地抓住闻人湙的胳膊,却摸到了一手的湿冷黏腻。“闻人湙!”
容莺的语气?有些急切,甚至带了恼怒。闻人湙只好低下头,温声道:“别担心,你先回去,我随后就到,等这里的事平息了,我们立刻成婚。”
洛阳已?经危在旦夕,底下将士人心溃散,兵马不?足以抵抗来势汹汹的敌军,加上李皎从中作梗,如今的他亦是自身难保。
“你最好不?要骗我。”她忍不?住眼眶酸涩,揪紧了闻人湙的衣角。
“你想做皇后吗?”他低下头温声问她。
容莺摇了摇头,他轻笑一声,说道:“无妨,你等我一阵子,很?快我就到长?安与你重逢。”
容莺沉默了好一会儿,心中仍无法安定,遂赌气?一般说道:“你若失信,我索性?嫁给?旁人,也好为自己寻个出路。”
他虽面上带笑,语气?却有几分凶狠:“有你这番话,我便?是拼死也要回到长?安。”
——
容莺离开?洛阳十分小心,以免被李皎的耳目盯上。下山之?前,白简宁给?闻人湙准备一大份药,嘱咐他每日服用。容莺去问的时候,闻人湙只敷衍地将此事掠过。只要闻人湙不?想说,她纵使是问遍整个洛阳也没人敢告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