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夜赶路到底是吃不消,容莺很快便浑身都在酸痛,勉强找了一处溪流后,她将面上厚厚一层污渍洗净,又吃了几口馕饼,坐着发?起愁来。
聆春看出她心情不佳,便宽慰道:“公主不必忧心,撑过这段日子,只要见到了三皇子,一切难处都能迎刃而?解。”
哪里能迎刃而?解,也只是说说罢了。容莺从前就是一门心思想依赖旁人,后来才发?现很多时候,就如容曦说的那般,那些人不过是给她一个安慰,到了真要命的时候,还是自己靠得住。
如今这漫长的一段路,当真要靠自己了。可她从小娇养在深宫不问世事,对民间的吃喝住宿半点不懂,恰逢乱世?流民?四起,是否能保住性命也是要紧的事。
她又叹了口气,随即看向隐约发蓝的天际,说道:“方才经过了两处驿站,至少过了三十里,可我心中始终不安。”
按照古礼,她要在傍晚成婚,此刻崔府和宫中都该忙起来了,兴许已经有侍女准备去叫醒她了吧。只是此刻她已经跑远,再怎么追也追不上来。只要过了今日,闻人湙就会与崔清乐完婚,他们从此再无干系。
闻人湙牵着她的手试婚服的欣喜之色仍历历在目,而?她转头就背弃盟约逃婚,将?他置于众矢之的,逼着他要么娶崔清乐,要么就被天下人耻笑。或许从今以后,他们之间真的就只剩下深仇大恨了。等到明日知道这一切,他八成想立刻让人追杀她,来个不死不休。
想到这里,她又放不下心来。“崔照知道你我二?人的计划,他也是一个谋士,疑心未必会少。闻人湙若真的发?疯,他未必承受得住,唯一的补救便是将我送回去让闻人湙消气。”
聆春听到这话,立刻直起了身子,朝左右看了看?,低声道:“公主这是怀疑他可能派人跟随?”
“我也只是猜测罢了。”闻人湙派人监视她许久,这阵子才稍有松动,导致她身在何处都觉着被人跟随,竟也生出这样的疑虑。
乱世动荡,人都奔着长安去了,离开的是少之又少,想要跟随着马蹄留下的印记追踪并不难,亦或是在半路安排人将她截住呢,闻人湙就干过不少这种事。
容莺想了想,心中越发?担忧,立刻起身朝两只马走过去,聆春也起身跟随她。
“你我必须弃马,下条路改从西北走。”
聆春点头说好,又提醒道:“公主与我还是改穿男装吧,这世?道女子极为不好过,我们还是要小心为上。”
容莺听她的话,将?发?髻拆开随便挽成男子的样式,等路上遇到乡镇,她再买一身粗布衣裳,用斗笠将?脸遮严实。
——
都知道怀璟殿下要成婚,娶的还是传言中的崔家女郎,长安的百姓都在街头翘首以盼,等着一批又一批的兵卫通过。按照旧俗,男子这日本不该到女方娘家接亲,奈何闻人湙从来就不是遵循礼法教条的人,想怎么来便怎么来,颇有些急不可耐的意味。
崔府此刻正乱作一团,闻人湙派去监视的亲卫也浑身冷汗,不知如何与闻人湙交代,正想命人在黄昏前将?容莺追回来,却不曾想闻人湙擅自做主,竟然是上午来接亲。
这是众人第一次见闻人湙脱下白衣,换上玄衣纁裳的吉服。往日被白衣消减的凌厉之气,此刻在庄严的礼服衬托下显现,许多人恍然发现,平常看?着温润谦和的君子,今日竟然变得傲不可视。
待闻人湙下了马后,绶带上挂着玉钩玉佩,随着他的步伐发?出清脆撞击声。玉石击打声频频响起,不禁让人侧目。
看?来传闻不假,怀璟殿下当真是爱极了崔家的小女,不然也不会连礼法都忘了,这么急切地就要去娶她回去。
踏进崔府不久,崔老携妻儿迎接,其中崔照脸色尤为难看,不等他上前说些什么,安插在崔府中的侍卫已经走到了闻人湙身边,将?昨夜发?生的事告诉了他。
闻人湙僵站了片刻,始终一言不发?。
他一言不发?了多久,崔照和父亲就胆战心惊了多久,连带着几个侍卫都想立刻跪地求饶,
然而他却没有发?作,只是垂眸抚了抚袖口的折痕。
封慈站的远,没能听到侍卫说了些什么,但他看?到了闻人湙抚袖的手在微微颤抖,像是极力克制着什么。
崔照立刻带着父亲和家中族人跪了下去,开始一一交代昨晚的事。言辞间将崔家撇了个干净,指出一切都是容莺自己要逃,他们也是今早才知道此事,一直不敢声张。
闻人湙扫了一眼崔家的族人,微弯着眉眼,嘴角轻轻一勾,似是嘲讽,又似是在温和地笑。但任谁想都是前者,即将成婚的妻子在大婚当日逃走,对所有人来说都是奇耻大辱,如何笑得出来。
“泠泠怎么不在?”
崔照立刻叩首,说道:“舍妹不忍殿下受此侮辱,情急之下愿顶替公主入宫,将?此事平息。”
“是吗?”他面色仍旧平和,掩在袖中的指节捏得发?白。
崔照以为闻人湙这是接受了,连忙带他去见崔清乐。
此刻因容莺出走,顶替她的崔清乐已经在房中梳妆打扮,一身婚服已经上身,婢女正在替她挽好发?髻,凤冠就摆在缠枝莲花纹的漆盘中。
听到闻人湙到府中的消息,她心中忐忑,却又难耐欣喜,朝镜中的自己反复看?去,忍不住在心中暗暗对比和容莺的差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