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成器一直很奇怪,闻人湙既然没有要杀了容莺的意思,为什么会允许张云礼入皇宫为非作?歹,攻陷长安的那一日,闻人湙比他们稍慢了一步,似乎是被什么牵绊住了手脚。而后在处理一片狼藉的长安兵马时,他顺带杀了几?个身边得力的帮手。
然而那几?个都是他用了许久的人,似乎也并非犯什么大错,要说有错也仅仅是没有来得及阻止张云礼罢了,也不至于沦落到被处以极刑的地?步。
赵勉正?坐在院子里听萧成器发牢骚,只觉得他果然是少年心思没什么悟性?,以后八成是要去?做累死不讨好的脏活了,落到闻人湙手上还不得被磋磨死。
“这么简单都想不通,真不明白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听到那些个人的死法,赵勉还是有些庆幸的。明公本是派他去?干这破事,好在他知道闻人湙是个疯子,便想尽浑身解数推脱,权当做不知道,既不阻拦也不助纣为虐。
如?今闻人湙反应过来是身边人出了问题,听了明公的话故意将容莺给留在了皇宫,还将他的人都给截了下来,必然是要动怒了。也就张云礼蠢了些,真以为将容莺逼死了再推给一个小卒当替死鬼就能了事,反而没想到被萧成器当面?给撞上了不说,明公也根本没有要保住他的意思。
明公这个称呼籍籍无名,可他本名李皎却?也曾闻名天下,这弃卒保车的事可是干的得心应手。弃的是几?个无关紧要的手下,却?保住了闻人湙初心不改。
可到底改没改,还是他自己清楚。
赵勉和萧成器简单解释了两句,也不理会他的惊愕,自顾自听着侍从通报容曦的状况。在看到侍从面?色为难的时候,他倒不意外,问道:“公主?可是一直在骂我?”
“公主?在看到驸马送去?的大礼后将屋子里的东西都砸了。”
赵勉满不在乎地?笑笑,“你让她洗漱一番,我晚些再去?看她,记得将她的指甲剪了。”
萧成器偷瞄了眼他脖子上被挠出的血痕,红着脸起身道别?。
随侍从一同走出院门后,忍不住好奇地?压低声音,问道:“你们公子送了什么大礼,把公主?气成这样?
以容曦的所作?所为来看,赵勉留她到今日都算有情有义了。
侍从脸色复杂,别?扭道:“公主?月前去?赴了场诗酒宴,宴会上都是貌美的男子,玩了整整两日未归,驸马便将人都给了她……”
未等他说完,萧成器就惊诧道:“这有何?不好!她竟要打骂赵勉,实在是不知好歹!”
侍从无奈补充:“驸马将人砍了,送了整整一箱子人头,公主?见了几?欲作?呕,险些昏过去?……”
萧成器于是便不说话了。
——
长安西市,梁歇的姐姐梁月娘在经营着一家不大的点心铺子,店面?虽小却?好在生意不错,客人络绎不绝。
她也是去?年因梁歇参加春闱才来到这长安城,随着梁歇及第,她们姐弟二人便在京城安了家。自从父母冲撞了镇上恶霸被无端殴打致死后,梁月娘冤情无处可诉,只好将梁歇送去?舅父家,自己则入了大户人家当侍女?,用微薄的月银来补贴家用,供养弟弟读书。
梁歇年纪尚幼,为了让她安心一直忍着舅父舅母的虐待,没了笔墨便拿柴禾燃尽后的木炭练字,替人代写书信,才挣得几?文钱去?借书看,这些事梁月娘也是后来才知道。去?年春闱前的那个冬日,她们姐弟在京中相依为命,凭着微薄的钱粮在长安这等繁华地?界熬着,不等春闱开始她便先?病倒了,然而长安的药铺看出梁歇是进京赶考的穷苦学子,有心要宰他,故意抬高药价。
梁月娘病恹恹地?倚倒在药铺的门前,梁歇穿着一身洗到发白的蓝袍,身上湿透了,还在往下滴着雨水,见卖药的老板不肯通融,便撩了袍子想跪下去?求。
梁歇读了十几?年的书,虽家境贫寒,却?始终未曾折过一身傲骨做低微的姿态乞求什么。他坚信这世道也会善待他几?分,奈何?久经风霜坎坷不曾软弱,却?仍是忍不住让他在此处开始动摇。
就在他准备跪下的时候,有一只纤弱的手臂扶住了他,连带着自己名贵的衣料也被他的衣裳打湿,晕开了一大团水渍。
他下意识去?看,却?见那个娇小的身影掠过他,嗓音有几?分娇俏,如?檐下清泠泠的雨水,朝着药铺老板说:“这一看便是入京赶考的学子,老板今日为难,日后他中了第入朝为官,你可是会倒霉的。”
老板将他上下扫了一眼,冷嘲热讽道:“不过一个穷小子,哪儿来那通天的本事,真要能入三甲我这药铺送他都成。”
“这可是你说的。”女?子面?容娇艳,一看便是富贵人家的大小姐,二话不说便替他出了药钱,还让老板包了三倍的药赠予他。
临了走的时候也没有仔细打量过梁歇,只是忍不住小声提醒:“你可要争气些,千万要考中,日后出了这口恶气。”
梁歇提着包好的药草,微湿的额发贴着面?颊,如?一棵清瘦挺拔的苍竹,自始至终都沉默寡言的微低着头。只等她说完后,他才抬起微红的眼,缓慢而郑重地?点了点头,哑声说了句好。
她只是无心之举,早就将下山时的小插曲忘了个干净。
只有梁歇总记得那日的雨其实并不冷。
——
梁月娘将包好的点心交给常来的大夫,面?上言笑晏晏地?寒暄了几?句,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大夫压低声,十分为难地?说:“这人我救不了,现在是拿药吊着命呢,你们再另寻高人吧,最?近这城中查得紧,若查到我这儿……”
月娘面?上围笑,又利落地?包好一份塞给他。“大夫多担待,那是我救命的恩人,尽管用好的药材,多贵都成。”
大夫接过糕点,仍是没好气地?瞪她一眼,叹气道:“小郎君呢,可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