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都会。
卢瑟大宅。
阴暗昏沉的房间内,三层厚的天鹅绒遮光窗帘被拉到最大限度,只在一隙残存的空余中,露出薄薄一层暮色天光。
这间房间里里外外都覆盖着大理石墙砖和昂贵的胡桃木地板,墙壁上嵌有罗马式立柱装饰,左墙上的壁炉因为长久未曾使用而积灰生尘;在壁炉之上,悬挂着一副高达三米的硕大的古典宗教?油画:基督受难,圣母怜子,凡人于人间仰视圣子,十几双手臂向上伸出,妄图以手为器皿,借住耶稣滴落的鲜血。
一头红发的莱克斯·卢瑟坐在电脑前?,指尖按在电脑键盘的“左”与“右”键上,不厌其烦地反复暂停、回放着电脑中的一段视频。
……一段他车载录像拍到的事故现场视频。
视频中他反复观看的那一段短短画面,正记录着克拉克肩扛校车、破水而出的那个时刻。
强壮如神祇的男孩,正用双肩与臂膀,托起一辆重达数吨的大型校车。他似乎完全是凭空借力,根本不费任何力气,连探出水面的动作,都不似常人以身躯摆动来在水中维持平衡,而是被什么无形的力量,在水下稳稳抬升。
就仿佛——
他是在飞。
莱克斯·卢瑟的慢慢露出一个诡异而兴奋的笑容,把嘴角扯出一个近乎恐怖的弧度,随即又迅速地拉了下去。他双眼中放出灼灼精光,像是鬣狗遇见猎物后的贪婪,又像是棋逢对手的振奋。
太有意思了……太有意思了,斯莫维尔原来还有这种人的存在,他兴奋得头皮发麻,浑身颤栗。
早知如此,他就应该早点儿就接下莱纳·卢瑟交给他的任务。
他那天原本是怀着满满一肚子怨气,开车去的斯莫维尔。
自从伦纳德庄园宴会后,他和托尼·斯塔克之间的你来我往的DOS攻击就没有停过,托尼·斯塔克一直执着地想要黑进他的电脑系统,查看他拥有的资料,但莱克斯·卢瑟并不想为他提供这个便利——他费尽心机收集的这些储存在前苏联档案中的绝密信息,可不是为了和托尼·斯塔克玩“找出谁才是凶手”的幼稚游戏。
他就是单纯地,怀着恶意地,想看看托尼·斯塔克崩溃的模样。
他是偶然间在他人嘴里得知的关于九头蛇那个“重要资产”的消息。随后,他便从世界各地秘密收集了许多和那个神秘资产有关的的资料,这才被他发现,原来托尼·斯塔克的生父,并非死于一场单纯的意外。
莱克斯·卢瑟觉得这有趣极了。
他热衷于折磨人心,尤其当这个被折磨的对象,是长期以来,与他互相都看不顺眼的托尼·斯塔克。
这是他乏味无聊的生活中,难得的娱乐调剂。
然而他的父亲莱纳·卢瑟,却因为他过度在与托尼·斯塔克相互攻击彼此的电脑上花费时间,而对他百般诘问。
他觉得莱克斯·卢瑟这是在浪费时间,年长的老?资本家相当憎恨这种毫无效益的行为。
他把莱克斯·卢瑟骂得狗血淋头,一无是处,甚至在盛怒之下,将莱克斯·卢瑟“贬谪”去了斯莫维尔,让他把镇上卢瑟工业那片产业凋敝的园区重新整合运营。
莱克斯因此怒气冲冲,驾驶着他昂贵的跑车,一脚油门狠狠踩到底,飞驰在乡村公路。
他没有想到自己会撞上一辆校车。
造价高昂的跑车安全系统保下了他的命,他踉踉跄跄地从跑车里爬出来,想也不想就转身逃跑。
他厌恶负责。
他厌恶学生。
他厌恶一切。美好的、光明的、善良的、伟大的、神圣的,他通通厌恶,他通通嫉恨。
但这场事故,却给了他一份意外的收获。
“你会是什么呢?”他自言自语,低声呢喃,手上拿起一张薄薄的入学证明,上面印着一张克拉克·肯特的半身像,和他的出身年月日,以及入学时间。
他的视线在克拉克的照片上长久端详,随后慢慢向上,挪到身前?庞大无比的桌面上——
千百张斯莫维尔这十几年来各种怪异事件的报道、陨石雨那一年全球各地的报纸剪页、照片和零星记录,克拉克·肯特从小到大所有的纸质档案,一一摊开,呈现在他的面前。
“……你究竟会是什么呢?”
……
随着毕业季的到来,斯莫维尔中学整个十二年级,都开始泛泛浮躁,像是平静水面上咕咚咕咚冒出气泡。
所有人都开始张罗起毕业舞会的事。大家都在忙着找舞伴、准备舞会服饰,连平日里班上最独来独往的孩子,都开始参与起课间的话题,和别人一起讨论舞会进展。
罗夏在四月底的时候,就收到了许多女孩的邀请,让他做她们的舞伴。克拉克收到的邀请也有不少——他现在在学校里的人气,并不比曾经的惠特尼低。
罗夏面对每个女孩的邀请,都笑眯眯地说过段时间再给她们答复。而克拉克,却把每一个女孩的邀请都直接回绝了。
克拉克也有些奇怪,他不知道自己在等谁,但他心里总觉得,他似乎不应该随便就答应任何一个女孩的舞会邀约。
一直到舞会快要开始前?的一个礼拜,他都没有正式确定自己的舞伴,而此时,罗夏已经同意了克洛伊的舞会邀约。
克洛伊长期以来,都担任着斯莫维尔中学周报的主编,也是克拉克所在的新闻部部长。她友善又明媚、独立又聪明,罗夏喜欢和这样的女孩子相处,这让他觉得舒适和自在。
他兴冲冲地跑去告诉克拉克,自己已经找到了舞伴。
克拉克却有些呆住了。
啊。罗夏、罗夏邀请了克洛伊……
这本应当是一个让他高兴的消息。
克洛伊和罗夏都是他的好朋友,他们能一起去参加舞会,克拉克该为他们感到高兴才对。
可是。
……可是。
克拉克心中却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他的心一下子变得空空的,好像哪里被掀开了个洞,他的心室便咕咚一声,滚落了下去。
罗夏就站在他面前。克拉克突然发现,罗夏似乎看起来比他第一次见到他时要瘦一些了——夕阳暮光照得他的脸通透如瓷器,笑意盈盈的眼角嘴角,居然在线条的转折间,有了种说不上来的吸引力,让他不由出神地,看了好几秒。
原来罗夏有这么细的腰,好像他只需要伸出单手,就能把这截细腰牢牢握在怀中。
克拉克想,如果?他握住罗夏的腰,那时候,罗夏会不会红着脸跳起来打开他的手——
到底他们为什么不能一起跳一支舞呢?
两个男生就真的不能当舞伴吗?
“克拉克?我在问你呢,你找到自己的舞伴了吗?”罗夏的声音惊醒了神游天外的克拉克。
克拉克回过神。他张了张嘴,眼神四处飞,面红耳赤地挠了挠头:“呃……呃,我,我也……”
在一种难言的情绪驱使下,他莫名其妙、鬼使神差地,说出了刚刚还被他拒绝掉邀请的拉娜的名字。
“我也已经决定和拉娜当舞伴了。”克拉克涨红了脸说道。
罗夏闻言,微微一愣。
“啊……那很好,挺好的,拉娜可是有很多人在追呢,她那么漂亮……你和她会是舞会上最出众的一对。”
罗夏找到了自己应该有的语气和表情,强行装作雀跃的模样,轻快地说。
拉娜·朗是克拉克·肯特的初恋。
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默认定律。
哪怕他来到斯莫维尔之后,并没有怎么看到过克拉克对拉娜表现出特殊的关注,但这或许,就是剧情中注定会发生的故事。
他们会有很好、很好的一段回忆。
属于小镇,属于青春,如同记忆中永远忘不掉的闪闪发光的一块宝石。
他无权阻拦。
他也没有必要去阻止,克拉克和喜欢的女孩跳一支舞。
……
毕业舞会当天,罗夏给克洛伊准备了漂亮的粉色手花,他自己也在西装的扣眼上,插了一支粉玫瑰襟花。
他穿上去年生日宴会时诺拉给他定做的那套白色西装,仍然合体?贴身,再?认真地打理了一下头发,金色的波浪卷全梳到脑后,露出一整张光洁白皙的面庞,居然比以往少了些稚气,不再?像是个完全没长大的孩子了。
出于绅士原则,他还主动去克洛伊家,把克洛伊接到舞会现场。
克洛伊今天打扮得明艳动人,穿一身玫粉色长裙,薄施脂粉,娇俏可爱。他们一起入场签到后,就各自分散,去找熟悉的人聊天了。
罗夏与几个平日和他来往密切的同学站在一处聊天,却显然有些心不在焉。
他频频低头去看自己的手表,心想克拉克为什么还没到?
他都不知道自己在着什么急,却无比想在舞会上,看到克拉克的身影。
终于,在舞会开始前?,克拉克和拉娜姗姗来迟。
拉娜穿着一袭鹅黄色鱼尾裙,勾勒出她玲珑有致的身段,姜红色长发的每一根发丝都顺滑动人,整个人容光焕发,美丽又温柔。
不少男生都朝拉娜看去,目光无法在她漂亮的脸蛋上挪开。
只有罗夏,眼里看的却是克拉克。
克拉克穿了一身旧暗灰色西装,应该是乔纳森给他的衣服。西装并不合身,袖管将他的手臂裹得太紧,使他的上臂肌肉看上去鼓鼓囊囊、线条拥杂。
他仍然戴着那副笨重的老?式黑框眼镜,眼镜遮住了他年轻英俊的面庞,只有下颌棱角分明的完美线条,显露出他真实的俊朗。
罗夏在人群中,拿着杯果汁,遥遥望向克拉克,谁知道克拉克也正在场中四处寻找他,他们的目光在空中虚虚一碰,罗夏便如触电般收回视线,连忙侧过了脸,佯装在认真与身边同学说话。
克拉克有点莫名地歪了歪头。
他上前?一步,正想找罗夏说话,却被拉娜拉住了手。
“克拉克,要开始跳舞了,我们去舞池里跳舞吧。”拉娜微笑着说。
拉娜握着他的手腕,让克拉克有些手无足措,他尴尬地说:“啊,好的,好,那我们过去吧。”
他们进入舞池,在第一支曲子开始演奏时,慢慢起舞。
其实他们在中学生涯,都上过基本的社交舞蹈课,克拉克天生拥有过目不忘的本领,他甚至不需要刻意去练习,就能熟练掌握所有舞步,但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故意要装作笨拙的模样,连连踩了好几次拉娜的裙角。
拉娜并没有生气,相反,她只是扑哧一笑:“你还真是和以前一模一样,克拉克。”
克拉克摸了摸鼻子:“可、可能是因为我肢体不大协调……你知道的,我之前?每次遇到你,都还会摔跟头。”
拉娜翩然一笑。
她的目光柔柔的,一双眼睛水波盈盈:“那时惠特尼还成天找你麻烦……我很抱歉。”
“那不关你的事,而且,惠特尼已经向我道过歉了。”克拉克说。
拉娜含笑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