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出机场脱离暖气,康颜便感受到强如刮骨刀的东北风,明明大雪已停,风却像裹挟了雪籽般刺痛脸皮。
康颜踩着雪地,北方积雪比南方干燥松软,咯咯吱吱如履沙地。
她放眼张望,小镇位于大兴安岭地区,临近内蒙,旅游业不算发达,落后却宁静。低矮平房一幢幢并齐排列,大雪早已掩盖了原有色彩,天地一片洁白。
接机的是个东北大汉,鹰钩鼻架着墨镜,长脸长眼,颧骨高耸,说话跟大碴子似的一粒粒往外蹦,话题也各种乱炖,上说天气下说交通,扯经济扯民生?,热情得仿佛三百年没见过人。
稀奇的是,许永绍竟没太反感,甚至偶尔回应几声以免冷场。
王司机也对得起工资,拐弯稳,速度不快不慢,即使开在未铲的积雪路段也不打滑。
康颜面上正经,眼神却不停往窗外飘。
她没见过大雪,老家虽在山区,海拔却不高,极少有这样的大雪,尤其当suv脱离城镇驶向郊区,松树桦树雾凇冻结,褐色枝桠掩入冰霜,世界仿佛雪雕冰镂而成。
王司机扬声:“大妹子,可不能直瞅那雪地啊,伤眼,得戴墨镜!”
康颜急忙收回目光。
因为景点冷门,度假村不大,多是木制欧式别墅,三层居多,最大最高的不过四?层带阁楼,占地面积也不广,门前车辆稀疏。
王司机去停车,别墅工作人员连忙迎上,拎走拉杆箱和背包。
许永绍缓步跟随,康颜突然拉住他的衣袖:“许先生?。”许永绍略微转头,康颜踌躇着,“我好像有东西落在车里了,如果没别的事,能不能等会儿再来找你?”
许永绍轻抬下颌:“去吧。”
康颜目送他进别墅,关闭玻璃门。
她环视四?周,捂住激动的心脏,原地跺脚克制兴奋,压嗓子“哇”一声,小跑几步扑入雪地打滚。
粉末似的积雪扬起散落,康颜抿嘴偷笑,张大四肢仰躺着,闭眼,感受阳光迸发最后的浓烈。
蓦地,她听见悉悉索索的响动,睁开眼,一只褐毛阿拉斯加歪头看?她,狗鼻子热气喷涌,挠得康颜的脸又热又痒。
康颜坐起搂住它的脖子,手指用力揉.搓狗头:“你是谁家小宝贝呀?好暖和呀!”
阿拉斯加凑近康颜嗅嗅,仰头舔她的脸颊,康颜缩脖子咯咯直笑。
夕阳沉入地平线,金橘色在雪地流淌,缓慢爬进二楼玻璃窗。许永绍倚靠窗边,睫毛低垂,眼底噙着夕阳暖色,眼珠却映着雪地光景。
康颜旁若无人般抱着长毛狗嬉戏,他几乎能想象出她的笑声,是他从未听过的快乐。
许永绍的嘴角随之勾起。
『樊老先?生?:
昨夜下了好大的雪,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大的雪,好开心好开心!
妈妈说城里的雪比我们少,因为城里都是房子,雪花不敢进城,会被空调融化掉。
不知道樊先?生?有没有见过这样的雪景,真的非常漂亮!但是我们家没有空调,所以您要是想来看雪景,一定?要?穿得厚厚的,要?把棉衣都扎进棉裤才行。
2014年2月7日』
许永绍揩去玻璃窗再度蔓延的雾气,像雾凇的水汽凝聚于枝叶,他的目光也包绕着她。
看?着看?着,笑意逐渐消逝,眼里只剩一束垂暮的光:“原来你也会这样开心,可你…”
从不这样对我笑。
*
康颜玩够了,抖抖残雪进酒店,大堂两层高的壁炉正噼里啪啦燃着松枝,几壶小酒烫在挡烟玻璃旁。
她跺跺脚,木地板沾水湿滑,走得小心翼翼,大堂侍应生?迎来:“康小姐晚饭想吃点啥?我们这儿南北方的大厨都有,您尽管说。”
康颜局促地摆手:“等许先生?来了说吧。”屋内暖气足,皮草大衣热得她心痒,侍应生?眼睛尖,连忙伸手:“需要?帮您打理外套吗?”
康颜不好意思地脱下:“谢谢了。”
“没事儿,都是份内的。”
脱掉外套,康颜整个人都松快了,惬意撑个懒腰:“你们这酒店里没其他人吗?”
“没呢,原本就是面向许先生?这样的大客户,三层楼只有六间套房,许先生?不想被打扰,所以全包了。”
康颜仰望天花板,这样大的占地面积,放快捷酒店能塞进整个度假村的人,如今偌大的别墅只住两人和一群侍应生?,未免有点资源浪费。
她扶旋梯上二楼平台,却不想立刻去见许永绍,手肘压着走廊栏杆俯瞰楼下,听侍应生?们唠嗑日常。
正听到热闹处,脖子一紧,她被人拽衣领往后站,许永绍上下打量她一圈:“怎么不进屋?”
他摸了摸她微湿的鬓发,“停车场远吗?都跑出汗了。”
康颜顺他的话往下接:“是的,有一点点远,可能因为外套太热了,屋里暖气又很烘人…”
她神色机灵生动,眼珠贴着眶滑来滑去,许永绍也不拆穿,静静听她胡扯,末了还附上一句:“下次穿外套不用穿毛衣。”
康颜感觉许永绍信了七八分,放下心来,才发现许永绍穿戴齐整,不像要休息吃饭,羽绒衣下甚至换成深蓝西装。
康颜斟酌到:“许先生?有事?”
许永绍点头:“我回来的晚,想吃什么去楼下。”
他转身下楼,康颜高兴挥手,许永绍突然回头,她僵了僵表情,急忙卸下笑容:“还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