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颜出了会所庭院,一路走得萧萧瑟瑟。
不知怎么过一夜后山城便降温不少,明明她昨晚既没有听到雨落也没有听到风嚎。她穿的还是那条小白裙,风卷树叶吹来,激起一层细细的鸡皮疙瘩。
康颜失神太彻底,以至于连站点都不记得,坐校园公交从东到西,被司机催促下车后,她又沿原路返回。
今天是什么课呢?
她忘了,但她没心思去管,只想赶紧回宿舍,好好洗个澡好好睡个觉,团进她的棉被窝里感受久违的温暖。
康颜一觉睡到中午,何喜进门时,看见床铺拱起好大一团,扬声喊:“康颜?你终于回来了?!”
康颜睡眼惺忪地坐起,何喜站在床下拍栏杆:“你知道吗?昨晚阿姨查寝你不在,被记名字通知王老师了!今天上课师太还点名了!我给你打了好多趟电话你怎么一个都没接呢?!”
何喜掏出手机:“上午王老师在班群发了查寝不在的通报名单,其中就有你,还说让你们中午放学去办公室找她说明情况,结果你又没去,你说说你现在怎么办吧!”
康颜浑浑噩噩地凑近她递来的手机屏,白底黑字写着她的名字。康颜一激灵终于清醒,蹭蹭蹭爬下床:“对不起我昨晚上班手机开静音了,没看信息。”
何喜不信:“我十点二十几给你打了电话,你不会睡那么早吧…”她眼睛突然瞪圆,指康颜胸前,“你身上怎么回事?怎么全是瘀…”
何喜下意识捂住嘴。虽然处|女没经验,但网络这么发达,该看的该学的也都学了看了,怎么可能不认识草莓印呢?
康颜双手捂领口:“没事…我…”她抿唇,“没事,可能撞到了哪里…”
这话说出去谁能信?谁能摔得出斑斑点点的伤痕?宁愿说微型拔火罐也比这借口强。
康颜这么说,也不指望何喜能信,只是想结束这个话题,又或者是想拿这种拙劣的借口说服自己忘记一切。
康颜去洗漱间洗了把冷水脸,望着镜子中憔悴的脸。那一根根乌亮的湿发缠绕盘旋,就像条虫,伸出细长的触角往苍白透明的皮肤里钻,要食肉寝皮,要敲骨吸髓,要把她整个人给剜成一片片。
康颜抹开头发,换了件领口较高的长袖,照常下去吃饭,经过药店时,她面色如常地站在柜台前询问紧急避孕药。
柜台姐姐见怪不怪,拿校园卡给她刷了一盒。康颜看看说明书,说可以饭前也可以饭后,她毫不犹豫撕开包装挤出圆碌碌的药片,直接硬吞入喉。
药片哽喉,她能清楚地感觉到它们划过咽喉,划过食道三狭窄,落入胃里,把她受过的所有屈辱都拔除。
下午上课前,她找去了班导办公室。
班导王芬是个更年期妇女,大方脸大浓妆,从未穿过裤子从未离过靴子,动不动就毕业证威胁。此时她跷腿昂头,拿出睥睨天下的气势瞧人:“你中午没来找我啊?别人都来了你为什么不来?”
不是担心安全也不问离寝原因,她更想知道这女学生为什么不听她命令。
康颜没吭声。
王芬对闷嘴葫芦按捺不住脾气,在座位上扭了几扭,心态极度不爽,拍桌子尖嗓子:“你不知道学校规定吗?!开会一再强调查寝问题,你倒好,不回宿舍也不来说明情况!”
旁边俩老师瞥来,王芬微微收敛脾气:“说说看,你昨晚干嘛去了?”
康颜打好腹稿:“昨晚打工倒夜班,太累了,所以趴着睡着了。”
王芬问她:“哪个地方打工啊?”
“便利店。”
康颜下意识撒谎了。昨夜之前或许她还能诚实交代,可昨夜之后,她直觉会所是个不堪的地方,不能随便透露真相。
王芬上下扫视她,眼皮子翻了翻:“哪个便利店打工啊?”
“丰华街那个罗森。”
王芬提嘴唇歪歪一笑:“那叫你们老板给我打电话说明一下情况,你们老板电话总有吧?再不济微信也行,我好向领导汇报。”
康颜咬唇,王芬一看便知:“你厉害啊?撒谎撒得脸不红心不跳!学校是这样教你的吗?校训是什么还记得吗?!”
康颜铁了心不再找借口,王芬终于拿出杀手锏:“我告诉你,这件事要是再犯几次,就没有毕业证了知道不?!”她歇口气喝口茶,“今天这件事直接扣学分处理,你回去好好想想。”
见康颜不挪腿,王芬说:“怎么,不服气?”
康颜压着略有呜咽的嗓门:“王老师,能不能…能不能写检讨不扣学分?”她深吸口气,“我、我想拿一等奖学金…”
王芬打量她:“连课都不上宿舍都不回还想拿一等奖学金啊?”她嗤笑摇头,“这是学校的政策规定,你要是有意见,自己找院领导说话去。”
更年期的女人,总容易把话说薄说利,说得越能刺痛人她越开心。王芬说,她女儿要是跟她这样,她就扫她出门了,一个女孩夜不归宿,这叫什么?这叫不自重!
康颜一直没哭,可[不自重]这个词从王芬嘴中吐出来,康颜终于被伤得体无完肤。
她眼角掉落几滴滚热的泪,不再听王芬的训,径自转身离开,王芬拍桌子吼她权当听不见,反正院校没规定不听训也要扣学分,哪怕王芬横一脚多扣几分,她也无所谓了。
光脚了哪还会惦记有没有鞋呢?
*
康颜下午去超市帮工,张姐坐收银台盯着坐小吧台的张磊磊写作业。小吧台专做廉价奶茶,没什么人买也就废置了,张磊磊体格不够,小短腿悬老高,挺腰抻脖子吃力写字。
康颜套上袖笼问:“磊磊为什么不进里屋写?这里写多憋屈啊?”
张姐狠狠剜磊磊一眼:“这瓜娃子到里头根本就不看书,找同学借了巴掌大的小漫画偷偷翻到看。”
磊磊被她骂得一哆嗦,笔握得更紧了。
康颜整理货架,张姐问:“你的脚啷个儿回事撒?走路跟掰子一样。”
康颜笑了笑:“没事,就是崴了脚有点疼。”
康颜搬起一箱面包,沉默做事,张姐哐哐当当地收钱找钱,突然听康颜问:“张姐,你当年为什么离婚啊?”
张姐叹了口气:“那个豁皮的,不是个东西,嫌弃我黄脸婆,跟个婊|子鬼混,所以跟他离了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