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哥,货物囤积久了,会发霉变质的,奇货就不值钱了。”
“你?倒会大义灭亲。”
“话别乱说,吓着人了可不好,这?满船的人都和我沾点亲。”
群生笑了,秋水般的清目映着点点灯火,“那咱们找个无亲无故的地方乱说去。”
“四哥又发现了好去处?”
“小妹,你?不觉得咱们这?船当背景是极好的?”
二十分钟后,画舫靠岸,我和群生上了画舫旁的护卫船,同来的还有瑶歆推来的毓枝和游兴颇佳的靖仁。护卫船没悬灯彩,此时的秦淮河,恐很难找到第二艘。四人坐到船头,赏着水面的华灯映水、画舫凌波,观着岸上的雕梁画栋、绮窗珠帘,论着相关的诗词典故。不多会儿,远处传来清扬的笛音,大家都静静地不再开口,起落的桨声,歌女的清唱,两岸的喧哗,均被优美的笛韵覆盖,缭绕半月,穿梭水空,音若翩翩之蛟龙,韵如姗姗之回雪,唱和十里汩汩秦淮。
“这?笛声吹得真美,不知是哪条船上的?”毓枝忽地幽幽出声,方觉笛音已消。靖仁叹着回道:“好景,好笛,成?就了好曲。听见了,便是我们的耳福。”
我回神含笑说:“到底是精通音律的,说的话都不同。靖仁,你?要带了小提琴,同他合奏一曲,肯定又是一出高山流水的佳话。”
靖仁听了,温和地笑笑,“让黎先生画下来,倒是很有可能。”
群生淡笑一下,没有回话,目光调向后方远处的灯船,空濛的眼光,蓦然凝聚一点,我随着望去,眼神瞬间凝固住,一艘缓缓行来的七板子,薄雾淡锁的船头,站着两个卓尔不群的青年人,一人身着月白长衫,手拿横笛,指点着离我们船头不远的大画舫,另一人白色衬衣西裤,空手直立,月下独有的翩然神采,记忆里,只属一人,梦泽。我惊疑地望着雾中的人影,上个星期听群民说梦泽已回国,去了广州政府做事,广州政府与大伯交好,派了五人的代表团参加寿宴,里面并没梦泽的名字,不知他此时来南京……
“是他!瞧,一定是他吹的……”毓枝兴奋的轻呼,被船上士兵哗啦拉动枪栓的声音打断,一个士兵站到船尾端枪喊起话,“前面游船不得靠近,退后保持十丈的距离。”
我忙起身喊道:“诸位弟兄,船上之人是我的朋友。”
游船前的朦朦白雾,在灯月辉映之下,晕出圈圈淡淡的霓彩,佼佼人影举起右手挥了挥,游船摇摆着转了一个急弯,摇拂起两段溢彩流光,缓缓隐进雾里,悠雅的笛声再起,传递着渐行渐远的距离。
“蓝太太,即是你的朋友,怎么不请来叙叙话呢?”毓枝有些惆怅地问道。
我拍拍毓枝的肩,暗示地瞥瞥身后的士兵,“他们想叙旧,自然会过来。”
毓枝吱唔了片刻,凑到我的耳边问起梦泽他们的情况,我亦耳语回道:“吹笛的我不认识,挥手的是我和黎先生的朋友。”
说到此处,有些明白离奇的巧遇,打毓枝主意的不光是瑶歆,还有广州政府的人。广州政府和毓枝的父亲郭凯明,曾结为反肖同盟,故能在郭凯明的地盘成?立了南方政权。肖家兵败后,郭凯明一系与南方政府翻脸,郭凯明战败退回老巢广西。去年郭系策反广州政府将领政变,总统差点丧命,因此广州政府开始联系俄国,寻求支持。郭凯明眼见俄国真心帮助南方政府,害怕自己被吞灭,最近正私下与杨家协商,欲结为盟友。广州政府的实力不够与两家抗衡,定要寻计破解,今夜之事,必是破法之一。可他们与大伯本是反杨的盟友,这?样暗插一杠,很可能偷鸡不成?蚀把?米,弄得四面楚歌,着实有些让人费解。
扫扫对面的两个亲人,拉媒牵线的群生和暗中监视的靖仁,避开毓枝期待的眼神,咽下帮她打听的下文?。自己千里迢迢拉来振兴,牺牲蓝家利益帮远晋,暗中拆台的事,怎好主动为之。
快到九点钟,船先于画舫停靠码头。上岸后,靖仁送毓枝回校,我和群生站在戒备森严码头一旁的垂柳下,等画舫上的父母下船。群生抬手握住面前拂荡的垂柳,悄声道:“小妹,今早我一到金陵,梦泽便到我住的地方,说广州政府的人暗中探得,苏家想让我结交郭小姐,拉拢郭家。父亲与广州政府关系一向友好,故想联络上我,望能从中得些益处,梦泽的组织考虑到他和我们这些人的关系,就让他接下了任务。我无意卷进郭家这?样的家庭,正好派给梦泽的联络人曾偶然见过郭小姐一面,对她的印象不错,主动提出愿李代桃僵,若能成,他们可以交差,我也可脱离几家的纠纷,便让梦泽应下,一起商量出这个计谋。郭小姐的防护甚严,缺个中间的带话人,想来想去只有你?最合适,梦泽让我先征询你的意见,可我想,还是让小妹有个直观的了解之后,再做抉择,帮或不帮。小妹,请原谅我的私心。”
沉思?间,喧闹的画舫慢慢靠岸,推起浅浅白浪,轻拍着岸堤,我蹙眉问道:“那个联络人是个什么来历?”
“小妹,说来你跟他算是旧识,他是陈映霞的弟弟。”
“映飞?他不是还在华大念书吗?”
“几月前他参与铁路罢工,杨家强令校方将他开除了。陈小姐怕他出事,让他转到东南大学念书。”
凭映飞的身份,要想得到郭家的认同太难,容易弄巧成拙,再说这跟诗媛和赣清的恋情截然不同,带着算计,对毓枝实在不公。如实说了自己的看?法后,群生回道:“其实无根无基的,才正对郭家,他家要的是入赘女婿,只要有能力便行。陈先生对郭小姐确有份真心,我看?郭小姐方才的举动,对陈先生也有些意思,他们上次的偶遇,就是笛子?牵的线。”
细细回想,毓枝的那句‘是他’的惊喜,真切流露出暗慕之意,映飞的笛音亦暗藏着倾慕,方那般的诗情画意,缠绵动人。群生松开手中的柳条,丝绦袅袅娜娜,撼动心墙,蓦地一叹,昔我往矣,杨柳依依。扭头望向群生,温润的脸庞,被灯火月光映得玉般莹透,小时月下述别的情景浮在眼前,墙垣烟消于旧时的月色里。虽说时下恋爱自由,可无故不给郭家脸面,不定又会生出什么风波,万一躲避不及,陷入污浊的沟渠……刚才,春风般的笑颜,都失了往日的醇厚,怎能再不顾群生?况且此事对苏家明日宣布接班人选,并无直接影响……
噗通一声,画舫放下木板,络绎不绝的人群里出现父母亲的身影,我回神举手挥挥,轻声道:“那我再当次媒人吧。”